天命所归的人

所有来见我的人都会从长长的阶梯爬上来。"天选者堂"就建在城中最高的那座山上。

我曹宇端坐在中央的木椅上，望着那个蹒跚爬上最后一级台阶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朴素的青色长裙，头发簪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透出的不屑。

"大人，家母重病在床，求您赐下一道护身符。"她跪在门槛外，声音平静。"进来吧。

"我挥了挥手，一旁的守卫打开了雕花的木门。她叫张莉，是城南织坊的绣娘。

这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三个月前，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彼时我正在城中巡视，

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几个侍从，浩浩荡荡地走过南城。她站在织坊门口，

手里拿着一团蓝色的布料，眼神平静地看着我经过。

所有人都会用敬畏的目光看我——毕竟我是全城唯一的"天选者"。只有她，

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好像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母亲得的是什么病？"我问道，

实际上我并不关心。"血热病，已经三个月了。"她走到我面前，抬起头来，

"大人的护身符可以治愈百病，这是全城人都知道的事。"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讽刺，

我听得出来。但这不重要。我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打开上锁的抽屉，

取出一张画着奇怪符文的黄纸。这些符文是我从古籍上抄来的，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凡人不知道这一点。"把这个放在你母亲的枕头下，三日内病就会好。"我把符纸递给她，

"需要三百文钱。""三百文？"她皱起眉头，"上个月王员外家求的护身符只要二百文。

""物价上涨，连符纸的价格都涨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袋，

倒出三百文钱，一文一文地数给我。那动作很慢，像是故意的。

"听说您五岁时就被天神选中，能听懂鸟语，还能预测风雨。"她一边数钱一边说，

"不知道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我面不改色，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啊，我很好奇。"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

直视我的眼睛，"一个普通人，凭什么能决定别人的命运？"房间里安静下来。外面，

信徒们的诵经声飘进来，低沉而单调。"你不相信我？"我问。"我相信的是，

我母亲的病需要真正的大夫，而不是一张画着乱七八糟符号的纸。"她把钱全数放在桌上，

拿起符纸，"但我别无选择，不是吗？""你知道在这个城里，质疑天选者是什么罪名吗？

"我压低声音威胁道。"知道。"她点点头，平静地说，"亵渎神明，处以鞭刑五十。

但我想问的是，你晚上睡得着吗？"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这句话像一根细针，

准确地刺在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你走吧。"我挥手示意守卫送客，

"三日后若你母亲的病没好，可以再来找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梦里，

我又回到了十二年前，八岁的我蜷缩在城外的破庙里，饥肠辘辘。庙里的老和尚看我可怜，

收留了我，教我认字读书。一日，城主大人路过破庙避雨，无意间看到我正在读一本古籍，

文字艰深，却被我读得流利。"这孩子天资聪颖啊！"城主惊讶地说。

老和尚灵机一动："大人，这孩子是上天选中的智者，五岁时曾被天雷击中却活了下来，

从此能听懂鸟语，预测风雨。"城主半信半疑，就问我明日天气如何。我抬头看了看天空，

见西边乌云密布，便说："明日午后将有大雨。"第二天果然下起大雨，城主深信不疑，

将我带回城主府悉心培养，还在城中修建了"天选者堂"，让百姓前来求助，收取费用。

就这样，我成了"天选者"，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第二天一早，我刚在天选者堂坐定，

就看到凌云匆匆走了进来。他是城主的侄子，也是我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

"听说昨天有个女人当面质疑你？"凌云坐在我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胆子不小啊。

""不过是个刁民。"我不以为然地说。"可你吃不下睡不好，连早饭都没吃。

"他笑着点了点我眼下的青黑，"怎么，被刺痛了？"我没回答，凌云也不介意。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对了，我查了那个女人，城南织坊的绣娘，手艺是一绝，

她绣的'天鹅戏水图'卖了五十两银子。""查她做什么？""你不是想知道吗？

"凌云笑得意味深长，"她母亲的血热病是真的，但已经看过城里最好的大夫，

说是无法根治，只能靠药物控制。"我心中一紧："所以她来求我护身符，

其实是......""是故意的。"凌云说，"她根本不信你的符有用，

只是想亲眼看看所谓的'天选者'是个什么样的人。""荒唐！"我猛地拍了下桌子，

茶杯跳起来，洒出几滴茶水，"她以为她是谁？""一个不怕死的女人呗。"凌云耸耸肩，

"不过我觉得有意思，好久没人敢这么直白地不敬你了。"城里的百姓对我既敬且畏。

敬我能预测风雨、治病消灾；畏我能左右他们的命运。十二年来，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突然，一阵嘈杂声从外面传来。

一个守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人，不好了，城南出了乱子！""什么乱子？

""城南织坊的人集体罢工，说是要等张家绣娘的母亲病好了才复工。

现在已经有上百人聚集在织坊门口。"我和凌云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前往城南。

当我们赶到织坊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那里。张莉站在织坊门口的高台上，

面色平静地看着逐渐聚集的人群。"张绣娘，你这是干什么？"我翻身下马，大声问道。

"曹大人。"她朝我微微点头，"这是织坊的内部事务，与天选者无关。

""造成这么大的混乱，怎么能说与我无关？""我母亲病重，需要照顾，

所以暂时无法工作。"她说，"织坊里的姐妹们说要等我回来才开工，我也没办法。

"这明显是个借口。我看得出她是在挑战我的权威。"不是给了你护身符吗？

按理说你母亲的病很快就会好。""是啊，我也很期待。"她笑了笑，

"如果三天后母亲的病真的好了，我一定会在全城宣扬天选者的神奇力量。

"人群中发出一阵窃窃私语。我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她在赌我的护身符没用，

到时候就可以借此揭穿我的谎言。"回去吧，散了！"我对围观的人群喊道，然后转身离开。

凌云跟在我身后，笑着说："有意思，这女人是要跟你对着干啊。""那就走着瞧！

"我咬牙道。当天晚上，我偷偷去了城里最好的医馆，找到了老郎中。"城南张家的老妇人，

得了血热病，有没有特效药？"我直截了当地问。老郎中抚着长须，

摇了摇头："这病难治啊，我已经给了缓解的药方，

但要根治......""不管什么方法，什么价钱，一定要在三天内见效。

"我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定金，成功后再奉上十倍。

"老郎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有一个偏方，需要用千年灵芝配合其他几味名贵药材，

煎煮七七四十九次，可以一试。但这千年灵芝......""我知道哪里有。

"城主府的宝库里就有一株，是上贡的奇珍异宝。当晚，我便取了那株千年灵芝，

连同其他药材一起送到了老郎中那里，让他连夜配药。第二天一早，药便配好了。

我亲自拿着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来到了城南张家的小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一株老梅树开满了花，在晨曦中格外好看。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后门，

想悄悄把药放在门口就走。"你来干什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

看到张莉站在井边，手里提着一桶水，目光警惕地盯着我。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出现，只好举了举手中的药包，

"给你母亲送药。""天选者亲自送药？"她挑眉，"这是什么特殊待遇？

""就当是我发善心。""是怕我揭穿你的把戏吧？"她走近我，从我手中接过药包，

打开看了看，"这是什么药？""治血热病的特效药。""所以护身符不管用，要靠真药了？

"她冷笑一声。"符要配合药一起用才最有效。"我胡乱解释道。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可以靠真本事吃饭，为什么要装神弄鬼？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问过无数次。最初，是老和尚为了救我而编出的谎言。后来，

城主看中了"天选者"这个身份带来的威望，继续利用我巩固他的统治。而我呢？

我贪恋锦衣玉食，贪恋高高在上的感觉，就这样一直演下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我避开她的目光，"有人在上，有人在下。""但总有一天，谎言会被拆穿。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我转身就要走。"等等。"她叫住我，

"这药......没有毒吧？"我哑然失笑："你觉得我会毒死你母亲？""谁知道呢。

"她耸耸肩，"毕竟我威胁到了天选者的地位。""我没那么卑鄙。""是吗？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为什么连夜赶来送药？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白天来？

"她说得对，我是怕被人看到，怕别人知道所谓的天选者其实也要靠真药治病。"你很聪明。

"我说，"但聪明人往往活不长久。""是在威胁我吗？""是忠告。"我低声道，

"明天我会派人来看看药效如何。"说完，我转身离开了小院。回到天选者堂，

我发现凌云已经等在那里。"深更半夜跑去送药？"他笑嘻嘻地问，"这可不像你啊。

""你跟踪我？""我猜的。"他得意地说，"城主府的千年灵芝不见了，

又听说老郎中昨晚没睡觉，一直在配药。不难猜到是谁干的。"我没说话，

径直走到座位上坐下。"你知道吗，"凌云慢悠悠地说，"最近有传言说你的能力是假的，

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我心中一紧："什么传言？""比如说你预测风雨，

其实是提前观察天象；比如说你治病消灾，其实是靠真正的医生和药物。""谁传的？

""谁知道呢。"凌云笑了笑，"可能是某个不服你的人吧。"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问："是你吗？"凌云摊手："我有什么好处？城主叔叔需要一个天选者来稳固统治，

我可不想破坏这个平衡。""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提醒你小心点。"他说，

"尤其是对那个张绣娘。"我点点头，心中却在想：凌云到底站在哪一边？第三天，

我按捺不住，又去了张家。这次是在中午，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天选者很少亲自出门拜访百姓。张家的院子里，

张莉正在晾晒一件深蓝色的外袍。看到我来，她只是点点头，没有特别的反应。

"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我开门见山地问。"好多了。"她说，"昨天开始能吃点东西了，

今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我松了口气："那就好。""多亏了大人的特效药。

"她意有所指地说，"护身符倒是没什么用。我放在枕头下，一点变化都没有。

""药和符要一起用才有效。"我硬着头皮解释。"是吗？"她笑了笑，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药呢？"我无言以对。"大人，"她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天选者，你只是比别人聪明一些，懂得利用人心而已。

""你不怕我告你亵渎神明吗？""我怕。"她坦然道，"但我更怕看着母亲受苦。

如果揭穿你的谎言能换来真正的救治，我愿意冒这个险。"我沉默了一会儿，

问："那现在呢？你母亲已经好转了。""我答应过，如果我母亲的病好了，

我会在全城宣扬天选者的神奇力量。"她看着我的眼睛，"我会遵守诺言。

"我有些意外："为什么？""因为你终究还是救了我母亲，不管是用符还是用药。"她说，

"你虽然骗了所有人，但至少在这件事上，你做了正确的选择。"不知为何，

我感到一阵轻松，好像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挪开了一小角。"织坊什么时候复工？"我问。

"明天就会恢复正常。""那就好。"我点点头，准备离开。"等等。"她叫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