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谷的风,从不停止。
它穿林越溪,掠过屋顶与草尖,从云端盘旋而下,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搜寻什么遗失之物。
谷地中央,溪流绕村而过,树屋点缀其间,藤萝沿着屋檐垂落,如同自然生长出的王冠。
风铃与风信子随风摆动,摇曳出一曲永不止息的晨歌。
这是风之国的边境小谷,是风最初停留之地。
人们说,这里风的声音最纯,最柔,最能引来神的注目。
而就在这看似宁静的清晨,风声中夹杂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脉动——那是一缕意识的苏醒,一缕曾贯穿万界的“终焉”回响。
他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藤叶织成的天花板,其上垂落着风晶灯,泛着青幽的光。
光线透过木窗洒入,空气中漂浮的尘粒闪烁着如梦般的微光。
屋内一片静谧,唯有风掠过墙角时,带来一点点树叶摩擦的声音。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却在心底引发浪潮。
他叫艾尔·风语,表面上,是晨风谷一户风精灵与人类结合的家庭所生的混血儿,一个十五岁的半精灵少年。
但这具身体所承载的,不是单纯的人类意识。
那是一道残存至今的“世界意志”,曾在神祇背叛、七国动乱时引发终战,将整个神系一并拉入湮灭。
他曾是世界本身,是维持平衡的力量,是对神明贪婪的最后回应。
他名为终焉,是终点,也是开始。
——现在,他以“人”的身份重归尘世。
他知道,他并不是“复生”,而是“被迫回归”。
神明未死,只是沉眠。
世界本源依旧被啃噬。
他是作为防御机制被重新激活的利刃,而非自主重生的意志。
他缓缓坐起,指尖微颤。
这副身体柔弱稚嫩,骨骼尚未完全定形,灵魂的沉重还在磨合皮囊。
他需要时间适应,需要……伪装成人。
他正思索间,门被推开了。
一道熟悉的、却又令人心悸的身影,轻盈地走入屋内。
“哥哥,你醒啦!”
她笑着奔了进来,银绿色的长发随动作飞扬,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眸清澈得仿佛能映出整片天空。
她叫琳芙·风语,是他的孪生妹妹。
龙凤双生,自幼一起长大,在晨风谷被称为“风与羽的孩子”。
两人一同在风灵树下听祖母讲神话,也一同在溪边为受伤的小狐包扎。
她是他的“亲人”,是世界赋予他最脆弱也是最锋利的牵绊。
“你昏睡了整整三天,大家都担心你呢。”
她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柔声道。
艾尔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色彩,但现在,却泛起一丝不属于尘世的“净度”。
风元素在她身周不自然地盘旋——这不是普通的亲和,而是某种“回响”。
她……己经开始引起“祂”的注目了。
风神。
神明伊鲁维雅。
神中最沉默,也是最温柔的存在。
它的选民,必须拥有极致的温柔——不只是仁善,而是那种愿意为一切低微之物落泪、愿意原谅世界的温柔。
而琳芙,正是这样的人。
艾尔曾亲眼看见她为一株因干旱而枯萎的山花立下小墓;曾看见她背着受伤的山猫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曾看见她为一个在山中迷路的陌生旅人祈祷整整一个夜晚,哪怕那人从未归来。
她的情绪,从不激烈,却如水一般恒久。
风——是她的影子。
“哥哥,你一首在做梦吗?”
琳芙侧头望他,眼中带着童稚的好奇。
“是的。”
他点头。
“梦见什么了?”
艾尔顿了顿,轻声道:“梦见这个世界快要灭亡了,而我必须独自守在最后。”
琳芙没听懂,只以为他在说胡话,笑着拍了拍他的额头。
“那你肯定是太累了啦。
对了,今天我们要去锲石广场进行觉醒仪式呢,长老说我们年纪够了。”
艾尔默然。
锲石仪式——神明设下的潜能试炼。
每一位十五岁的孩子都要将手贴上那团半透明的“锲石”,让它显现灵魂潜力的形状。
三角是最基础,西角、五角为中等,六角以上,己属天才。
但这只是表面。
真正的意义,是筛选出神降之人的种子。
因为神明所需的不是“强大”,而是“纯粹”。
情绪越极致,越能吸引神明的目光。
在这片大陆流传着一句古老的寓言:“终焉时代的开启,伴随着神降之人而开启。”
没人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但每当神降者现世,灾厄便如影随形。
因为那意味着——神将再次降临尘世,夺取容器。
而琳芙,如果被锲石选中,将成为第一个开启“终焉时代”的神降者。
“艾尔、琳芙,准备好了吗?”
屋外传来母亲柔和的呼唤。
琳芙站起身,伸手拉他:“走吧哥哥,我们一起去。”
艾尔缓缓起身。
他望着妹妹轻快的背影,望着窗外风吹树叶、阳光洒落的晨风谷,一种说不清的悲怆慢慢沉入心底。
他想起了前世——当神明第一次自神座之上俯视凡界,正是因为一个神降者的极致抗争。
那人,为了救下恋人,自愿成为光神的容器,最终被神性撕裂成碎片,反倒唤醒神明降临,导致整座城池消亡。
极致情绪引来神明,神明降世带来毁灭。
而这一次,世界的祭坛将由谁的血染红?
他早己知晓。
那是她的名字。
琳芙。
他低声道:“走吧。
今天的风,很轻。”
可他知道,那不是风。
那是神的耳语。
那是命运在呢喃——“欢迎回来,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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