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遗的指尖在调色盘上徘徊,钴蓝与钛白混合成冰冷的灰。
美院三楼的展厅里,他的《色谱障碍》系列被挂在最不起眼的西北角,像一片被遗忘的色块拼图。
"又调错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画笔扔进水桶。
色弱的眼睛总是背叛他——教授要求临摹莫奈的《睡莲》,他却把水面画成了诡异的紫红色。
"陆同学,"身后传来温和的女声,"张教授说你的作品要重新提交。
"他转身时撞倒了画架,绷紧的画布上,那幅被退回的作业《光谱分解No.3》正滑稽地斜挂着。
学生会主席林玥弯腰帮他扶起画架,马尾辫扫过他的手腕。
"谢谢。
"陆拾遗局促地搓着手指上的颜料渍,"我明天就去买新颜料。
""不是颜料的问题。
"林玥指着画布角落的标签,"评语写得很清楚:色彩感知存在系统性偏差。
"展厅的射灯突然闪烁了几下,陆拾遗抬头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分裂成三个不同色温的影子。
他眯起眼睛——这该死的色弱让整个世界都像浸泡在褪色的显影液里。
黄昏的光线穿过梧桐树影,在美院后门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暗纹。
陆拾遗背着画筒走过校门口的彩虹地砖时,刻意绕开了那片刺眼的橙红色区域。
手机震动起来,导师发来的消息在屏幕上跳动:老周古董市场,17号摊,帮忙看幅画。
急。
市场里混杂着檀香与铜锈的气味,17号摊位上盖着防尘布的旧书堆得像座微型城堡。
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用放大镜研究一本虫蛀的《芥子园画谱》。
"周老师让我来的。
"陆拾遗出示了学生证。
老头从柜台下抽出一个桐木画匣,动作谨慎得像在拆炸弹。
掀开泛黄的宣纸保护层时,陆拾遗闻到了某种奇特的香气——像是陈年的松烟墨里掺了桂花蜜。
"《九重春色图》残卷,北宋佚名。
"老头用镊子夹起画作边缘,"你导师二十年前就想买。
"画卷展开的瞬间,陆拾遗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残存的画幅约两尺见方,描绘着宫廷园林的一角:朱栏曲廊间,三名梳高髻的侍女手捧果盘,背景是层层晕染的淡青色远山。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画面左下角那个转身欲走的绿衣侍女——她裙裾的褶皱里藏着极细微的酡颜渐变,像夕阳在丝绸上流动的残影。
"多少钱?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不卖。
"老头突然压低嗓音,"但可以借你临摹三天。
"陆拾遗的手指刚触到画绢,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他猛地缩手,看见食指被画绢边缘划出一道细痕,血珠正渗入绢丝的经纬。
诡异的是,血迹没有晕开,而是沿着侍女裙摆的纹路蜿蜒,最终消失在腰间的玉佩位置。
老头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正忙着用软布擦拭画匣。
回出租屋的公交车上,陆拾遗把画匣紧紧抱在怀里。
车窗外的霓虹灯牌在色弱眼中变成模糊的色块,唯有怀中的古画散发着某种他能够清晰辨识的、温暖的琥珀色光晕。
公寓的节能灯管嗡嗡作响,陆拾遗在画案前铺开拷贝纸。
当他用放大镜观察侍女面部时,一滴汗珠落在画绢上——在晕开的瞬间,他发誓看见侍女的眼睛眨了一下。
"见鬼..."他揉揉眼睛,色弱带来的视觉异常他早己习惯,但这次不同。
调色盘上的赭石色突然变得异常鲜艳,像被赋予了生命。
子夜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时,陆拾遗正尝试调配侍女裙摆的底色。
他参照画册里北宋时期的颜料配方,将石绿与少许藤黄混合,但调出的颜色总比原画少一分灵动。
"奇怪..."他俯身贴近画面,鼻尖几乎碰到绢面。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此前忽略的细节:侍女转身时扬起的披帛上,有极淡的银色细线勾勒出飞鸟纹样——这种画法在现代复原技术中早己失传。
笔尖蘸了新调的颜料,悬在临摹纸上方三毫米处。
突然,砚台里的朱砂剧烈翻涌起来,像一锅即将沸腾的红色岩浆。
陆拾遗惊恐地后退,撞翻了洗笔筒。
水流漫过地板时,窗外传来夜鹭的鸣叫——这个时间,城市中心不该有这种鸟类。
他转头看向声源,却看见更骇人的景象:自己伸向画作的手,正从侍女提着的鎏金宫灯里穿过,灯罩上的蝉翼纹在他皮肤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陆拾遗的呼吸凝固了。
宫灯里跃动的不是烛火,而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彩色光雾。
当他试图抽回手臂时,发现自己的手腕正逐渐变得透明,像溶解在水中的水彩。
书桌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3:17,这个数字开始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宣和三年西月廿六"。
一阵天旋地转中,陆拾遗听见画卷里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还有某个清朗的男声带着惊怒的质问:"何人擅动贡品朱砂?
"黑暗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
在彻底坠入虚无前,陆拾遗恍惚看见那绿衣侍女从画中走出,用沾着颜料的指尖在他额头画下一道冰凉的竖线——像开启某个神秘世界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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