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像是有人用一柄生锈的凿子，从太阳穴的位置硬生生楔了进去，然后不耐烦地搅动着。
林默的意识就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中，从一片混沌的黑暗里被强行拽了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单调的、有些发黄的白色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来苏水气味，刺鼻，却又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这是哪里？
无数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冲撞。
时而是阴暗潮湿的雨夜小巷，冰冷的枪口顶着额头，耳边是同伴凄厉的惨叫和罪犯癫狂的笑声。
时而又是窗明几净的教室，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课本上，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像是两部被胡乱剪辑在一起的电影，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放映。
一个是经验丰富、沉稳果断的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林默，另一个则是性格懦弱、在警官学院里备受欺凌的学生林默。
两种身份，两个世界，此刻却诡异地融合在了同一个身体里。
“林默！
你终于醒了！
你吓死我了！”
一个粗犷又带着明显庆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脑海中的混乱。
林默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一张年轻而焦急的脸。
那人身材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理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寸头，看起来充满了陽光气息。
陈浩。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他是这具身体在“华夏警官学院”里唯一的朋友，也是他的同寝室友。
林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干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只能发出一阵沙哑的“嗬嗬”声。
“别急，先喝点水。”
陈浩显然很有经验，连忙扶起他的上半身，拿起桌上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让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我……这是在哪？”
林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虚弱。
“还能在哪，学校医务室呗。”
陈浩的语气大大咧咧的，但眼神里的担忧却做不了假，“你小子真是命大，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居然只是有点脑震荡和一些皮外伤，医生说你就是个奇迹！”
悬崖？
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瞬间解锁了一段充满恐惧的记忆。
夜幕下的山林，湿滑的石阶小路，急促的喘息声，还有身后那不怀好意的嬉笑。
陈浩看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以为他摔糊涂了，连忙解释道：“就是前天晚上的野外生存拉练啊，你忘了？
教官说你在经过一段悬崖小路的时候，脚下打滑，不小心踩空了。
还好下面有棵歪脖子树挡了一下，不然……呸呸呸，不说这个，总之，人没事就好！”
脚下打滑？
不小心踩空？
林默的眼神微微一凝。
不。
不对。
一段清晰的、属于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碎片猛地浮现在脑海。
那不是意外。
在坠落的前一秒，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后背上，狠狠地推了一下！
“你小子，这次真是把大家吓得够呛。
尤其是李威那帮人，昨天还特意过来问你的情况呢。”
陈浩一边帮他掖好被角，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李威。
听到这个名字，林默的瞳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脑海中，那些被霸凌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在食堂里被故意撞翻的餐盘，在训练场上被藏起来的鞋子，还有更衣室里那些充满恶意的嘲讽和推搡。
李威，就是那群人的头。
一个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学院里横行霸道的富二代。
而原主人，正是他们长期欺凌的对象。
陈浩似乎没注意到林默的异常，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也别多想，他们估计也是怕了，毕竟是在拉练的时候出的事，真闹大了谁都跑不了。
你好好养着，医生说再观察一天，没什么问题就能回宿舍了。”
林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运转着，将两个世界的记忆进行筛选和重组。
一个是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十几年，见惯了人性中最黑暗一面的刑警灵魂。
一个是在象牙塔里忍气吞声，连反抗都不敢的警校学生身体。
这种组合，充满了违和感，却又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摊开在眼前。
这是一双年轻、干净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掌心只有一层薄薄的训练留下的茧。
这不是他的手。
他那双手，虎口处有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食指的指节因为频繁扣动扳机而有些变形，手背上还有一道抓捕罪犯时被匕首划破留下的狰狞疤痕。
那双手，连同那个属于地球刑警林默的身体，己经在那场爆炸中彻底消失了。
“怎么了？
看自己手看得这么入神？”
陈浩好奇地问。
“没什么。”
林默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一丝平静，“我有点渴，想再喝点水。”
“好嘞。”
陈浩不疑有他，转身去倒水。
趁着这个空档，林幕的目光扫过床头柜。
上面放着他的手机，还有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一块表盘己经完全碎裂的黑色手表。
那应该是从“事发现场”找回来的，原主人的遗物。
陈浩倒完水，又叮嘱了几句，说晚上再来看他，然后便离开了医务室。
病房里只剩下林默一个人。
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周围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但他的脑海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意外？
作为一个跟犯罪分子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刑警，他本能地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意外”。
一个长期被霸凌的人，在一个只有霸凌者在场的环境中，“意外”地坠崖。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李威那帮人为什么要特意来“关心”自己的情况？
是心虚？
还是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摔傻了”，忘记了事情的真相？
无数的线索和疑点在他那属于刑警的思维宫殿里，开始自动地进行分析、串联、重组。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落在了床头柜那块破碎的手表上。
一切的答案，或许，就从那里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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