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夷的指尖在镜边那道细如发丝的纹路上游移时,后颈的寒毛还竖着。
青铜的凉意顺着指腹往上爬,像有人用冰锥抵着她的骨头。
“别信眼前所见。”
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清晰些,像是从镜面深处渗出来的,混着霉味钻进她鼻腔。
她喉结动了动——女扮男装的月白官袍下,心跳快得要撞碎肋骨。
父亲留下的《刑狱真解》里写过,逆党秘术常借器物藏话,难道这面镜子......她突然用力一推那道纹路。
“咔”的轻响里,镜面竟像活物般往里缩了半寸,露出个巴掌大的暗格。
暗格里躺着本账簿,封皮染着暗红,边角卷得像被火烧过。
苏明夷的呼吸骤然粗重,骨刀还攥在掌心,此刻却烫得慌——那暗红不是别的,是干了的血。
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她瞳孔收缩。
“沈青崖,入狱日:七月初九,真实身份:无。”
第二页:“张西牛,入狱日:七月十二,真实身份:前太医院院判之子。”
第三页:“王铁柱,入狱日:七月十五,真实身份:术士李长卿曾孙。”
“假人皮。”
苏明夷的指甲掐进掌心,“原来这三人里,两个是替死鬼。”
她想起停尸房那具焦尸肩胛骨下的银针,《刑狱真解》里说,蚀骨境秘术需用九厄纹针锁魂,被换走魂魄的躯壳才会任人摆布。
而李长卿......她翻到前朝异案录的记忆突然炸响——那是个用借魂术续血脉的疯子,当年被司刑房镇在镜中,难道他的后人想借焦尸案复活他?
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照在账簿最后一页的批注上:“蚀骨换魂,需三尸引门,七月廿三子时,鬼门开。”
今天是七月廿一。
苏明夷“啪”地合上账簿,起身时带翻了半摞案卷。
霉灰腾起来,迷得她眼眶发酸。
她抹了把脸,腰牌撞在桌角发出脆响——得去停尸房,得确认那些焦尸是不是“皮傀”。
停尸房的门轴在深夜里吱呀作响,苏明夷的火折子映出三具焦尸的轮廓。
第三具尸体的焦黑皮肤在火光下泛着不自然的油光,她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死者的指节。
活人死后关节会僵硬,但这具尸体的指根竟能微微弯曲——像被什么外力强行掰过。
“果然。”
她从腰间摸出半块碎瓷片,那是今早验尸时故意留下的。
刀尖抵着尸体后背,用力一割——没有血肉撕裂的钝响,反而是“嗤”的轻响,像是割破了层纸。
焦黑的外皮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暗黄的筋膜。
苏明夷屏住呼吸,用瓷片挑开那层膜,稻草碎屑混着药粉“簌簌”往下掉,还有半块未烧尽的符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替”字。
“皮傀。”
她低声道,声音在停尸房里荡开回音。
真正的沈青崖、张西牛早被换走了魂魄,这些焦尸不过是用兽皮、稻草和符纸做的替身,用来骗司刑房的眼。
她攥紧那半块符纸,指节发白——父亲当年也是被这样的“替罪计划”害死的吗?
天刚蒙蒙亮时,苏明夷抱着一摞证物冲进司正厅。
周衡正伏案批卷,墨笔在纸页上顿住,抬眼时眉峰皱成刀:“典吏候选夜闯停尸房,私翻旧档——”“焦尸是皮傀。”
苏明夷把符纸、账簿拍在案上,“三具尸体里两具是假的,真凶用蚀骨术换走了魂魄,七月廿三子时要开鬼门。”
周衡的目光扫过符纸上的“替”字,又落在那本带血的账簿上。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你怎么确定......”“验尸时肩胛骨下的九厄针。”
苏明夷掀开他案头的《刑狱典》,翻到“逆党秘术”那章,“还有皮傀里的稻草,混着朱砂和尸油,这是前朝术士做替死鬼的手法。”
她的声音发颤,不是害怕,是多年来压在胸口的火终于要烧出来,“我父亲查逆党案时,也见过这种皮傀。”
周衡突然起身。
他的官靴碾过地上的符纸,走到苏明夷面前。
这个向来冷面的考官此刻眼里翻涌着什么,像是惊,像是怒,又像是......一丝愧疚。
“跟我去停尸房。”
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
当周衡的刀尖挑开皮傀后背时,稻草混着药粉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任何证词都响亮。
他首起腰时,官服前襟沾了片草屑,却浑然不觉:“你......”“我要写结案书。”
苏明夷打断他,“焦尸非尸,假人亦人;刑狱之道,须察生死之间。”
她从袖中摸出父亲留下的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这是我父亲常说的话。”
周衡望着她笔下的字,喉结动了动。
末了他扯下腰间的司刑房令牌,“明日辰时来司正厅。”
声音轻得像叹息,“考核,过了。”
苏明夷抱着结案书走出司正厅时,晨雾正散。
她仰头望了眼天空,云缝里漏下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
远处牢里传来狱卒的呵斥:“柳娘子!
别撞墙!
“接着是女人嘶哑的哭喊:”鬼门要开了......要索命了......“苏明夷的脚步顿住。
她摸了摸怀里的《刑狱真解》,那里夹着父亲当年未写完的案卷。
风掀起她的官袍下摆,露出内里半旧的女衫。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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