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素摩挲着案头并置的僧衣残片与北魏木偶,青铜矩尺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月光穿透窗棂,僧衣金线突然浮起微光,在青砖地面投出扭曲的塔影。
木偶断指处渗出的黑油正缓缓爬向《九宫堪舆图》"死门"方位,腥臭的尸蜡味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妙音寺地宫开启时的气息。
"大人!
塔心柱裂了!
"王昶的惊呼穿透雨幕。
陆怀素抓起矩尺冲入雨帘,蹀躞带上的铜铃与雷声共振。
第五根塔心柱上,那道形如合十手掌的裂缝己扩张三指宽,渗出的血珠沿着《营造法式》"一柱三分"的墨线蜿蜒,在汉白玉须弥座上汇成卍字血纹。
彩画匠陈三郎的狂笑从第七层传来。
陆怀素抬头望见那人赤足立在飞檐,十指在暴雨中抓出血弧。
三百民夫瑟缩在工棚下,有个跛脚工匠突然跪地呕吐——秽物里混着琉璃碎渣,正是地宫础石缺失的蜂巢孔镶嵌物。
"他们在塔里!
"陈三郎翻身跃下,脊背撞碎三层脚手架竟毫发无伤。
他撕开衣襟,胸口《地狱变相图》中的刀山突然隆起,皮肤下钻出半截带倒刺的北魏箭镞。
"你们听...木鱼声..."他眼球凸如金鱼,指甲抠进塔砖缝隙,血水顺着"一铺作"斗拱的华栱结构流淌。
陆怀素矩尺横挡,尺端翼宿星纹正对陈三郎眉心。
疯匠人突然僵首,胸口箭镞自行扭转方向,在暴雨中划出妙音寺平面图——大雄宝殿位置正是此刻佛塔第七层承露盘的投影。
子时三刻,临时公廨。
油灯将陈三郎工具箱的影子投在墙上,檀木人偶在光影间诡异地自行转身。
陆怀素用矩尺挑开偶人背甲,夹层掉落的焦黄纸页与发现的《大日如来真言》残经严丝合缝。
王昶突然捂住口鼻——纸页背面渗出黑水,在地面勾出两行北魏文字:"太和燃骨绘梁栋,天监浴血筑浮屠"**暴雨声中混入木鱼清响。
陆怀素推开窗牖,看见雨中伫立着数十个无头僧影,焦黑的颈腔随雷声节奏蠕动。
最前列的僧人举起断指,地面血水突然倒流向塔基,在《九宫堪舆图》上绘出完整的密宗坛城。
"去地宫!
"陆怀素抓起淋湿的《营造法式》,书页间掉落半片九瓣莲纹袈裟——正是第一章僧衣残片的缺失部分。
王昶举着的火把忽明忽暗,照见沿途塔砖上浮现的爪痕:三浅一深,与陈三郎发病时的抓痕完全一致。
螭纹地宫门前,青铜矩尺突然剧烈震颤。
陆怀素将尺端插入门环凹槽,石壁渗出黑色油脂,混着础石黑水的铁锈味。
王昶惊见油脂流过处显出逆写的《往生咒》,咒文金丝正是礼部账目缺失的三十两官金。
"这不是超度,是镇压。
"陆怀素指尖抚过咒文,被金丝割破的血滴在咒文上灼出青烟。
墙壁突然浮现三百个双手合十的焦影,最前列的老僧额间朱砂痣滴血,正是第一章出现的无头僧人本体。
寅时初,昏迷的陈三郎在病榻抽搐。
陆怀素掀开其衣襟,发现《地狱变相图》中的孽镜台位置嵌着琉璃珠——与塔心柱裂缝渗出的血珠大小相同。
当他用矩尺挑起琉璃珠时,珠内显现出北魏骁骑营屠杀僧众的场景,为首的将军面甲下赫然是他的容颜。
暴雨骤歇,月光刺破云层。
陆怀素回到塔心柱前,裂缝中的血泊突然映出戴傩面的工匠虚影。
那人手持金刚杵,杵头镶着地宫出土的北魏甲鳞,正在虚空勾勒塔顶宝瓶。
当宝瓶轮廓成型时,裂缝深处传来琉璃碎裂声——二十年前妙音寺塔尖的鎏金宝瓶残片,正嵌在现世佛塔第七层斗拱间。
"监丞请看!
"王昶颤抖着指向承露盘。
盘面新出现的剑痕与第一章铜铃内壁的北魏马刀痕完全吻合,血迹未干的凹槽里,静静躺着那个彩绘木偶——此刻偶人胸口裂开,露出半卷带血《妙法莲华经》,经卷末尾写着三百个"陆"字。
晨光初现时,陆怀素在塔基东南角挖出青铜匣。
匣内北魏军令帛书上的朱砂印,正与他怀中祖传玉佩的缺角吻合。
当第一缕阳光射穿匣底铜镜时,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少年时的自己躲在银杏树后,看着"另一个陆怀素"挥刀斩下了尘大师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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