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监十五年西月十七，惊蛰。
陆怀素手中的青铜匣突然发烫，镜面映出的血色场景如附骨之疽。
少年时的银杏树在火光中化为灰烬，那个挥刀的"自己"转过身来，铁甲缝隙间爬满带梵文的蛆虫。
"将军，该还债了。
"了尘大师的右臂在虚空中结印，断指处绽出九品莲花。
轰隆——！
惊雷劈碎回忆。
陆怀素踉跄后退，青铜匣坠地裂开，北魏军令帛书在雨中自燃。
青焰中浮起三百僧侣虚影，他们脖颈缠绕的锁链正与佛塔地宫的逆往生咒金丝相连。
王昶突然指着东南角惊呼："承重梁！
"五丈长的松木井字梁在雷火中扭曲如蛇，焦化的木纹里渗出琉璃浆。
陆怀素矩尺横拦众人，看着梁架表面浮现北魏文字："永宁寺塔毁于天监十五年西月初九"。
他猛然想起，三日前陈三郎发狂时撕碎的《营造法式》书页上，正用朱砂圈着这个日期。
"退后！
"陆怀素话音未落，焦木轰然炸裂。
七颗琉璃珠滚落泥地，排列方式竟与陈三郎胸口的《地狱变相图》完全一致。
王昶弯腰欲拾，最末端的琉璃珠突然映出人影——失踪三日的跛脚工匠正在珠内砌砖，每块砖面都刻着"太和二十三年"。
子时，地宫二层。
陆怀素举着火折子照向新发现的暗室，壁上《帝释天会图》的飞天手持算筹，筹数暗合失踪工匠人数。
当他用矩尺丈量壁画时，尺端翼宿星纹突然脱落，露出内藏的青铜齿轮。
齿轮咬合声响起，整面墙壁缓缓翻转，露出三百个鸽笼般的龛位。
"这是...人瓮！
"王昶的声音变了调。
每个龛位中都蜷缩着焦黑尸骸，双手合十的姿势与第二章地宫浮现的僧影如出一辙。
陆怀素触碰最外侧尸骸，指腹传来黏腻触感——尸身袈裟下藏着未腐化的彩绘木偶，偶人背甲刻着"陆"字。
寅时三刻，暴雨复至。
陆怀素在临时公廨摆弄青铜齿轮，发现齿数正好对应《九宫堪舆图》方位。
当他将齿轮嵌入矩尺缺失的翼宿星位时，尺面突然浮现微缩塔影。
塔尖宝瓶睁开竖瞳，投射出的光幕中，那个戴傩面的工匠正用他的脸雕刻梁架。
"大人！
又有人失踪！
"差役撞开房门，手中提着的灯笼照见满地算筹。
陆怀素俯身细看，算筹排列的"开方术"竟推导出他的生辰八字。
最末一根算筹上沾着琉璃碎末，拼合后显出半句梵偈："身为阿房，心作浮屠"。
卯时，第七层脚手架。
失踪工匠的汗巾挂在飞檐，巾角绣着的九瓣莲纹浸透黑水。
陆怀素攀上檐角时，瞥见承露盘背面新添的剑痕——与青铜匣出土的北魏弯刀完全吻合。
当他用矩尺撬开剑痕处的瓦当，内部突然涌出琉璃浆，在半空凝成陈三郎的面容。
"他们在等您..."琉璃人像的嘴唇开合，眼眶里滚动着七颗雷击琉璃珠，"三日后子时，塔成魂归。
"说罢轰然碎裂，残片在地面拼出妙音寺山门图样。
陆怀素发现图中银杏树的位置，正对应此刻佛塔第三层《饿鬼道》壁画。
未时，工部库房。
陆怀素查验被雷击的焦木，发现截面年轮间嵌着金箔梵文。
当他用酸液清洗焦痕时，木纹竟显现出完整的《金刚经》，经文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陆怀素"。
王昶突然惨叫——经文中某个"陆"字突然渗出鲜血，在木板上腐蚀出地宫人瓮的图示。
"这不是木头..."陆怀素矩尺划过焦木，刮下的碎屑在烛火中散发尸臭，"是北魏永宁寺的焚梁。
"尺端齿轮突然飞旋，在墙面投射出当年妙音寺被焚的场景：三百僧侣端坐火海，他们的骨架正被炼成琉璃珠——正是雷击梁架中滚落的那些。
戌时，塔顶宝瓶。
陆怀素握紧青铜齿轮，看着它在月光下映出七重塔影。
最底层的影子里，那个戴傩面的工匠正在熔炼琉璃，每颗珠子里都封存着失踪工匠的魂魄。
当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齿轮突然嵌入宝瓶基座，整座佛塔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
承露盘上的剑痕渗出金液，在空中书写出北魏文字："一匠一魂镇浮屠"。
陆怀素猛然醒悟——当年永宁寺塔焚毁时，正是用三百工匠的魂魄镇压怨气。
而此刻在建的九层佛塔，不过是轮回中的另一场献祭。
暴雨突降，陆怀素在塔顶看见无数萤火般的光点从地宫升起。
每个光点中都困着个工匠虚影，他们手中的营造工具正化作锁链，将妙音寺僧侣的魂魄拽入《地狱变相图》。
最亮的光点里，陈三郎胸口的箭镞己变成青铜钥匙，正插在二十年前的地宫门锁上。
"监丞！
快看塔基！
"王昶的嘶喊带着哭腔。
陆怀素俯身下望，新夯的土层正在塌陷，露出半截北魏时期的青铜鼎。
鼎耳螭纹与第二章地宫门环完全相同，鼎身饕餮口中衔着的，正是他昨日丢失的祖传玉佩。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陆怀素在鼎内发现卷泡烂的帛书。
展开的刹那，三百个"陆"字如活虫般蠕动，拼凑出令他窒息的真相——太和二十三年率兵焚寺的北魏将军，与他不仅同名同姓，更是共用同一副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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