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皇朝,太安城。
金銮殿上,檀香袅袅,气味如百年古木,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殿中百官,或朱紫或绯青,如一汪被搅动的死水,唯独龙椅上那袭明黄龙袍,如定海神针,纹丝不动。
年轻的皇帝赵乾,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上的蟠龙首,眼帘低垂,看不出喜怒。
那敲击声,不大,却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大内总管曹正淳侍立在龙椅之侧,这位权阉身形瘦削,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像是藏在阴影里的毒蛇。
他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干枯草药味,闻之令人心悸。
此刻,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冷笑,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己知晓结局的滑稽戏。
“陛下,臣以为,‘均田清丈’,势在必行!”
一道声音响起,清朗而坚定,如金石掷地。
百官循声望去,只见一品丞相李理,身着一袭与这金銮殿格格不入的青色官袍,孑然而立。
他不像个权倾朝野的相国,反倒像个一肩风雪、独自行走在山水间的落魄书生。
“我大乾立国百年,世家豪族土地兼并愈演愈烈,百姓流离,国库空虚。
长此以往,非止动摇国本,更是要掘我大乾之根基!
今日之新政,非为李理一人之私,乃为陛下万世之基,为天下万民之生计!”
他言辞恳切,字字诛心。
“放肆!”
一声厉喝,如平地惊雷。
以王家家主、御史大夫王莽为首的数位老臣越班而出。
王莽须发皆张,不停地摩挲着拇指上一枚价值连城的碧玉扳指,这是他心绪不宁时的小动作。
“李相国,你好大的口气!
我等世家,皆是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功勋之后,蒙荫百年,方有今日之局面。
你一句‘均田清丈’,便要将我等祖辈心血尽数夺去,与那乱臣贼子何异?
此举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王大人此言差矣。”
李理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书生肩头,自当挑起日月山河。
祖宗功绩,当为后世子孙之楷模,而非其坐享其成、鱼肉百姓的依仗!”
他这一番话,无剑,却有利剑出鞘的锋芒。
其势曰: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满朝文武,一时竟无人敢与之对视。
王莽脸色涨红,还欲再说,却见龙椅上的年轻皇帝缓缓抬起了眼。
赵乾的目光扫过李理,扫过王莽,最后落在那大殿中央一缕自穹顶天窗透下的光柱上,光柱里,有微尘上下翻飞。
他什么也没说。
只轻轻吐出两个字:“退朝。”
那光柱,仿佛被这两个字瞬间斩断,殿内光线一暗,气氛愈发凝重。
宫门外,汉白玉的台阶被日光晒得有些晃眼。
禁军副统领萧山靠着一根朱红宫柱,腰间挂着一柄制式长刀,手里却拎着个不起眼的酒葫芦,时不时灌上一口。
他看见李理走出来,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这书生,真当自己一身青衫,就能洗尽这满朝朱紫的腌臢?”
萧山迎上去,声音压得很低,“今天这风不对劲,比去年入冬的风还要凉。
王莽那老家伙,怕是要对你下死手。”
李理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襟,淡然道:“为国为民,虽千万人吾往矣。”
萧山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又灌了一大口酒:“好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只怕你还没走到头,就先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老子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若死了,我找谁还去?”
李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这位沙场悍将脸上的真切担忧,心中一暖,笑道:“萧山,我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到头来,竟是要学那螳臂当车的莽夫,可笑不可笑?”
他顿了顿,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萧山沉默了,只是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李理接过,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像是点燃了一把火。
丞相府,书房。
夜深,烛火如豆,将李理的身影长长地投在背后的书架上。
他正俯身在案,笔走龙蛇,不断完善着“均田清丈”的条文细则。
窗外,月凉如水。
他偶尔会停下笔,看着跳动的烛火怔怔出神。
那些封存在脑海深处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历史知识,此刻既是他的依仗,也是他最沉重的枷锁。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朝历代的改革者,大多没有好下场。
可胸中那点理想主义的火苗,却怎么也浇不灭。
“天大地大,读书人总得讲点道理。”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此时,丞相府高高的屋檐上,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快得仿佛只是风吹动的一片落叶。
那黑影在一处墙角的石狮子下稍作停留,将一封用黑色火漆封口的密信,塞进了狮子口中一个极为隐秘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黑影再次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依旧深沉。
只有那石狮子,在月光下,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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