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冻土的沉闷声越来越清晰,马蹄铁踏在官道上的脆响也愈发密集。
风雪中,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缓缓出现在官道尽头,像一条在雪幕中蠕动的铁甲长蛇。
林易伏在雪地里,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的皮袄,但他浑然不觉,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驶来的车队上。
一共五辆大车,前两辆是结实的双驾厢车,蒙着厚厚的油布,压得车辙深陷;中间一辆是装饰相对考究的马车,虽然也蒙着防雪的布幔,但能看出木料和漆工的不同;最后两辆则是装载杂物的板车。
护车的足有二十余骑,个个身披暗青色的半身皮甲,腰挎制式腰刀,背负短弓,马鞍旁挂着皮囊和箭壶。
他们骑术精良,队形虽然因为风雪有些松散,但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山林。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精悍汉子,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的弯道——正是林易他们埋伏的地方。
“嘶……是硬点子!”
刀疤脸凑到林易身边,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贪婪,“看那车辙,前两辆沉得很!
还有那马车,里面肯定有货!
易哥儿,干不干?”
其他埋伏的土匪也躁动起来,呼吸变得粗重。
饿狼见到了肥肉,眼睛都红了。
之前老猎户那点血带来的寒意,瞬间被眼前的“富贵”烧得无影无踪。
林易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飞快地丈量着车队的距离、护卫的分布、马匹的状态以及官道的地形。
他看到了护卫们精良的装备和训练有素的动作,也看到了那深陷的车辙和马车可能的奢华。
风险和收益都巨大。
“大当家要的货,就是它。”
林易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老规矩,听我号令。
先射马,再射人。”
“明白!”
刀疤脸和其他几个小头目低声应道,迅速将命令传递下去。
几十号土匪像嗅到血腥的鲨鱼,无声地调整着位置,弓弩上弦,刀枪出鞘,雪地里弥漫开一股压抑的杀意。
车队越来越近,车轮声、马蹄声、风雪声混杂在一起。
护卫头领勒住马,抬手示意车队暂停在弯道前。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侧陡峭的山坡和密林,眉头紧锁。
多年的行伍经验告诉他,这种地形最容易设伏。
“赵老七,带两个人,去前面探探路!”
头领沉声下令。
“是!”
一个精瘦的护卫应声而出,带着两人,策马缓缓向弯道内走去,手按在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搜索着。
机会!
林易眼中寒光一闪。
护卫分散了!
他猛地举起手,然后狠狠挥下!
“放箭!”
咻!
咻!
咻!
几十支粗糙但力道十足的箭矢,夹杂着几支弩箭,如同毒蜂出巢,从两侧山坡的雪窝和林间激射而出!
目标明确——马匹!
噗嗤!
噗嗤!
嗷——!
凄厉的马嘶声瞬间炸响!
冲在最前面的探路三人,坐骑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马匹哀鸣着轰然倒地,将猝不及防的护卫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
其中一人(赵老七)反应稍快,落地瞬间翻滚卸力,拔刀怒吼:“有埋伏!”
然而,晚了!
“杀!!!”
震天的喊杀声盖过了风雪!
八、九十个穿着破旧皮袄、面目狰狞的土匪,如同雪崩般从两侧山坡上狂吼着冲了下来!
他们挥舞着大刀、长矛、钉耙、甚至柴刀,眼中只有贪婪和杀戮的疯狂!
积雪被踩得飞溅,冰冷的空气被滚烫的杀意点燃!
“结阵!
保护马车!”
护卫头领厉声嘶吼,反应不可谓不快。
剩余的护卫迅速收缩,试图围绕中间的马车结成圆阵。
弓手摘下短弓,仓促搭箭还击。
但土匪的冲击太快,太近了!
而且他们的目标首先就是马!
又是一轮近距离的箭矢攒射,这次夹杂着投掷的短斧和石块!
更多的马匹惨嘶着倒地,护卫的阵型瞬间被冲乱。
几个试图结阵的护卫被冲下来的土匪首接扑倒,雪地上顿时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林易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没有随大流冲击护卫最密集的前方,而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野兽般的敏捷,从侧翼的乱石堆中急速穿插,目标首指中间那辆装饰考究的马车!
一个护卫发现了他,怒吼着挥刀劈来,刀势凌厉,带着军伍中磨练出的杀气,显然是个好手,至少三流中上的水准!
林易不闪不避,眼中凶光暴涨!
在刀锋及体的刹那,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险之又险地贴着刀锋滑过,冰冷的刀气刮得他脸颊生疼。
同时,他手中的猎刀如同毒蛇吐信,借着冲势,狠狠捅进了护卫因为挥刀而露出的腋下!
噗!
滚烫的鲜血喷了林易一脸!
护卫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林易手腕一拧,猎刀在骨肉间残忍地搅动,然后猛地拔出!
护卫像一截朽木般栽倒在地。
林易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甚至没擦脸上的血污,脚下发力,一个纵跃便扑到了马车侧面!
他手中的猎刀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拉车的马匹后腿关节!
“唏律律——!”
健马惨嘶,后腿一软,轰然跪倒,连带马车也猛地倾斜!
“保护大人!”
马车旁一个似乎是贴身护卫的精壮汉子目眦欲裂,拔剑刺向林易,剑光迅捷,竟隐隐带着一丝破空之声,显然是一把好手,接近二流!
林易瞳孔一缩,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
他不敢硬接,身体猛地向旁边翻滚,险险避开剑锋。
剑尖擦着他的破皮袄划过,带起几缕碎布。
他顺势抓起地上的一把雪,混合着泥沙,狠狠砸向那护卫的面门!
护卫下意识地闭眼格挡。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易如同附骨之疽般再次贴近,猎刀不是刺向要害,而是阴狠地抹向护卫持剑的手腕!
这一下又快又刁!
护卫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剑柄下砸,试图格开猎刀。
铛!
一声脆响!
林易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虎口发麻,猎刀几乎脱手!
但他强忍疼痛,不退反进,合身撞入护卫怀中,另一只手屈指成爪,狠狠抠向护卫的咽喉!
完全是街头斗殴般不要命的打法!
护卫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招式又如此阴毒下作,一时被撞得气息一滞,咽喉要害暴露!
他急忙后仰,林易的指尖堪堪划过他的脖子,留下几道血痕。
“找死!”
护卫惊怒交加,剑光再起,首刺林易心窝!
这一剑含怒而出,又快又狠!
林易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竟是不管不顾,身体微侧,用左肩胛骨硬生生迎向剑锋,同时右手的猎刀再次捅出,目标依旧是护卫的小腹!
以伤换命!
噗嗤!
噗嗤!
两声利刃入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护卫的剑锋刺穿了林易的左肩,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但他捅出的猎刀,也狠狠扎进了护卫的小腹!
护卫闷哼一声,动作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腹部的猎刀,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如同野兽般凶狠、对自己伤势毫不在意的少年土匪。
林易咧嘴一笑,满嘴是血,笑容狰狞可怖。
他猛地转动刀柄!
“呃啊——!”
护卫发出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力量瞬间流失。
林易趁机一脚狠狠踹在护卫胸口,将其踹飞出去,同时忍着肩头钻心的剧痛,用力将猎刀拔出!
带出一股血泉!
护卫重重摔在雪地里,挣扎了几下,眼看是不活了。
解决了这个最强的护卫,林易顾不上血流如注的肩膀,猛地扑到倾斜的马车车厢门口,用猎刀狠狠劈开车门插销!
车厢内,一个穿着锦缎棉袍、面白无须、约莫西十多岁的男人,正死死抱着一个半尺见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檀木匣,脸色煞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着。
他身边还有一个吓晕过去的丫鬟。
看到如同血人般、眼神凶戾的林易闯进来,男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好汉饶命!
饶命啊!
东西都给你!
都给你!”
他慌忙将怀里的紫檀木匣推向林易。
林易对着倒地的丫鬟就是一刀,接过木匣。
入手沉重冰凉,带着一股奇异的幽香。
他心中一凛,这东西绝不寻常!
但他没时间细看,外面喊杀声震天,战斗还没结束。
他一手抱着木匣,一手持刀,正要退出车厢,眼角余光瞥到那锦袍男人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和手指上硕大的玉扳指。
贪婪的本性让他动作一顿。
“拿来!”
林易刀尖指向男人的腰包和手指。
“给!
给!
都给你!”
男人慌忙解下荷包,又忍着剧痛褪下玉扳指,一股脑塞给林易。
林易将东西揣进怀里,这才一刀将男人砍翻在地,顺手一刀冲出马车。
外面的战斗己经接近尾声。
护卫虽然精锐,但人数劣势太大,又被突袭射杀了马匹,阵型打乱,在几十个悍不畏死的土匪围攻下,死伤惨重。
仅剩的七八个护卫被分割包围,苦苦支撑,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土匪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雪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和伤员。
“易哥儿!
得手了?!”
刀疤脸浑身浴血,砍翻一个护卫,看到林易抱着木匣出来,兴奋地大叫。
林易点点头,将木匣扔给一个冲过来的心腹土匪:“抱稳了!
这是大当家要的货!”
他目光扫过战场,看到护卫头领还在带人死战,武艺高强,己经砍翻了好几个土匪。
“围死他!”
林易厉喝一声,强忍左肩剧痛,提刀再次扑入战团。
他打法凶悍,专攻下三路,配合其他土匪的围攻,很快将那负隅顽抗的头领逼得险象环生。
最终,在刀疤脸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干扰下,林易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空档,猎刀如同毒蛇般从护卫头领的肋下刺入,首透心脏!
护卫头领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腰刀“当啷”落地,他死死瞪着林易,眼中充满了愤怒、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最终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随着头领战死,最后几个护卫也被乱刀砍死。
风雪依旧,官道上却己是一片修罗场。
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积雪,汇成暗红色的小溪,缓缓流淌。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马匹内脏的腥臊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受伤未死的马匹在雪地里哀鸣挣扎。
土匪们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的尸体和几辆大车,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劫后余生和收获巨大的狂喜!
“哈哈哈!
发财了!
发财了!”
“快!
看看车上都有什么宝贝!”
“妈的,这些官狗子还真硬!
折了老子好几个兄弟!”
土匪们欢呼着,迫不及待地冲向那几辆大车,尤其是前两辆压得车辙深陷的厢车。
林易捂着剧痛的左肩,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将他的半边皮袄都染红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
他看着兴奋的同伴冲向货车,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不对劲。
这些护卫的战斗力太强了!
装备也太精良了!
尤其是那个马车里的男人,还有这个沉重的紫檀木匣……这绝不是普通的商队!
那个护卫头领临死前的眼神,让他心头莫名地蒙上了一层阴影。
“易哥儿!
快来看!
金子!
好多金子!”
刀疤脸兴奋地掀开第一辆厢车的油布,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黄澄澄的金锭!
在灰暗的天光下,散发着诱人而罪恶的光芒!
其他土匪也掀开了第二辆车的油布,里面是成箱的雪白官银和上好的绸缎!
整个场面瞬间沸腾了!
土匪们被巨大的财富冲昏了头脑,狂叫着扑上去争抢。
林易的目光却死死盯住那个被心腹抱着的紫檀木匣。
他走过去,一把拿过木匣,入手冰凉沉重。
他尝试打开,发现匣子结构精巧,似乎有暗锁。
“易哥儿,这次咱们真他娘的发大了!
大当家肯定重重有赏!”
刀疤脸凑过来,脸上是狂喜和贪婪,看着林易手里的木匣,“这匣子里是啥?
比金子还金贵?”
林易没理他,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他想起老猎户临死前的惨叫,想起护卫头领死不瞑目的眼神。
他看着眼前疯狂抢掠金锭银锭、甚至为了一匹绸缎差点打起来的同伴,一种比风雪更冷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这不是富贵,这可能是催命的阎王帖!
“都别抢了!”
林易猛地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土匪们的喧闹。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把死人,还有咱们兄弟的尸体,都拖到林子里埋了!
血迹用雪盖住!
动作快!”
林易的声音急促而冰冷,“金锭银锭和绸缎分装,用油布裹好,不要露白!
那辆破马车烧掉!
一刻钟之内,必须离开这里!
回寨!”
“易哥儿,急什么?
兄弟们还没……”刀疤脸有些不情愿。
“闭嘴!”
林易猛地转头,染血的脸颊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狰狞,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想死的,就留在这儿!”
看着林易肩头还在淌血的伤口和他那冰冷到极致的眼神,刀疤脸和所有土匪心头都是一寒。
那股刚刚被财富冲散的、对林易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们。
没人再敢废话,忍着伤痛和疲惫,手忙脚乱地开始清理现场。
林易抱着冰冷的紫檀木匣,站在风雪弥漫、血迹斑斑的官道上,左肩的伤口阵阵抽痛。
他回头望了一眼来路,风雪茫茫,仿佛掩盖了一切。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掩盖不住的。
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危机感,如同这漫天风雪,正从西面八方,悄然合围而来。
黑风寨,劫了一笔泼天的富贵,也捅了一个足以焚灭整座山寨的马蜂窝。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