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着工地,灰尘在空气中飞扬,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把每一个工人都罩在里面。
电钻的轰鸣震得耳膜发麻,混凝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我顶着肿胀的肩膀,依旧咬牙抬起一袋袋水泥。
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搅合着泥灰,把皮肤磨得生疼。
可工头的骂声还在耳边炸响:“林东,你磨磨蹭蹭的干啥?
赶紧,别偷懒!”
我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回嘴。
肩膀上的伤口火辣辣的,昨晚挨的那一棍还没消肿,可要是敢顶嘴,工头那双大巴掌随时能甩下来。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工地上的牲口。
喊一声就得动,停一停就是挨打。
⸻傍晚收工,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工棚。
十几个人挤在一间铁皮房里,空气闷得透不过气。
有人脱下鞋,满屋都是刺鼻的脚臭。
有人躺下就打呼噜,吵得人心烦意乱。
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盯着头顶摇摇欲坠的吊灯。
耳边回荡着工头的骂声,肩膀的痛感一阵阵袭来。
突然,我又想起昨晚阿坤那句“你这种敢豁出去的人,在外面迟早能出头”。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出头……”我喃喃自语。
对一个工地打工仔来说,出头是什么意思?
是工头少骂几句?
还是一天多赚十块钱?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终爬起来,穿上外套,走出了工棚。
⸻夜色里,城中村的街道依旧热闹。
烧烤摊的油烟翻腾,啤酒瓶子叮当作响,男人女人们嘻笑着,像是另一种活法。
我走在人群边缘,格格不入,却又心痒难耐。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回去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东子,来啦!”
我回头一看,是阿坤。
他坐在烧烤摊前,身边围着几个染着黄毛的小子,桌上摆满了啤酒和烤串。
他朝我招手,笑得一脸放松。
那笑容和工地上工友们麻木的脸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我陌生却渴望的张狂。
“来,坐这儿。”
阿坤把我拉过来,塞了一瓶啤酒到我手里,“今天没挨骂吧?”
我苦笑了一下,没回答,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酒。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胃里立刻烧起来。
可比起工地的苦水,这一口烈酒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活人。
⸻阿坤拍着我肩膀:“兄弟,你这种身子骨,混工地是浪费。
跟着我,吃喝不愁,还能有机会出人头地。”
我盯着他,看见他眼里那股兴奋的光。
昨晚被追杀的狼狈,仿佛早己被遗忘。
他身上的血腥味和这夜市的喧闹混在一起,反而显得格外真实。
“可……黑道不是天天打打杀杀吗?”
我犹豫着问。
阿坤哈哈大笑:“哪有你想得那么吓人?
打架流血是难免的,可只要兄弟齐心,就没人敢欺负你。
东子,你昨天肯替我挡,那就是条汉子!
你要是愿意,以后就是我兄弟。
我们一块儿干,一块儿闯。”
桌上的几个小子齐刷刷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认可。
我的心怦怦首跳。
兄弟……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工地上的工友只会在下班时抢着洗澡抢着打饭,谁会真心对谁?
而阿坤的语气,却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成为某个群体的一份子。
⸻夜渐渐深了,我喝得头昏眼花。
走出烧烤摊时,阿坤搂着我的肩膀:“明天有点小事,要不要跟着我去见见世面?”
我愣了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好兄弟!”
阿坤哈哈大笑,塞给我一支烟。
我学着他的样子点燃,呛得咳嗽不止,却笑出了眼泪。
⸻第二天晚上,我跟着阿坤去了他常去的夜场。
霓虹灯闪烁,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浪潮一样拍打着心脏。
舞池里人影晃动,灯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虚虚实实。
阿坤带我走到角落的一张卡座,那里坐着一个剃着寸头的男人,眼神凌厉,满脸横肉。
他就是阿坤口中的“大哥”——洪哥。
洪哥打量了我一眼,淡淡道:“小子,你昨晚敢替阿坤挨棍子,有种。”
我慌忙点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心脏跳得飞快,像是被扔进了另一个世界。
“以后想混,就得明白个道理:江湖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只讲拳头和胆子。
你要是真想跟兄弟们一块儿走,就得先过几道关。”
洪哥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喉咙发紧,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
“是!”
我脱口而出。
⸻当晚,我第一次见识到了所谓的“江湖小事”。
几个对头来夜场闹事,洪哥冷笑着让我们几个小弟去“教训一下”。
阿坤递给我一根铁棍,拍着我的肩膀:“兄弟,别怕,就是干他们!”
我手心全是汗,铁棍在手里沉甸甸的。
对面那几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还在嚷嚷。
可当他们看见我们一群人围上来时,眼神里瞬间露出了慌乱。
“不、不关我事……”一个人还没说完,阿坤己经抡起铁棍砸了下去。
嘭的一声,那人抱着头惨叫,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我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场景像是一场噩梦,可我却真真切切站在里面。
“东子!
干啊!”
阿坤吼着。
我咬牙,闭着眼抡下去。
铁棍砸在对面人的手臂上,传来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那人惨叫着倒地,我的心脏也像被重重捶了一拳。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打人,第一次用武器让别人流血。
呼吸急促,双腿发软,我几乎要摔倒。
可洪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种!”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
原来,只要敢动手,原来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人也会在我面前哀嚎。
⸻回到卡座,阿坤兴奋地举起酒杯:“东子,从今天起,你就是自己人了!”
其他小弟也跟着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同。
我捧着酒杯,手还在微微颤抖。
酒液顺着喉咙灌下去,我心里却清楚,今天我己经跨过了一道再也回不去的门槛。
钢筋的重量、鲜血的味道、兄弟们的叫喊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道诡异的火焰,在我心里燃烧。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再只是工地上那个任人呼来喝去的打工仔。
我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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