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
首先是雨水,然后是恐惧,最后是弥漫到西肢百骸的、失去一切的虚脱感。
埃尔西亚在黑暗的永暮森林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让寒意首透骨髓。
但她几乎感觉不到冷,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淹没了其他一切感官。
身后的声音时远时近。
“这边!
血迹!”
“她跑不远!
抓住那个异端婊子!”
罗伊斯冷酷的声音尤其清晰,像毒蛇一样钻入她的耳朵:“死活不论,但必须找到她!”
死活不论……里奥……想到养父最后那声怒吼和金属撕裂肉体的声音,一阵剧烈的绞痛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跪倒在地。
眼泪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但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的方向。
她只是拼命地跑,被低垂的树枝抽打,被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树根绊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
荆棘撕破了她的裤子和手臂,留下细密的血痕,但她毫无知觉。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
森林像一张巨大的、黑暗的网,将她牢牢罩在其中。
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变得稀疏而诡异,让一切都显得扭曲而不真实。
突然,脚下一空!
她惊呼一声,沿着一个陡峭的、长满湿滑植物的斜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泥土和碎石灌进她的口鼻,世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撞击和轰鸣。
最后,她重重摔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一时间动弹不得。
追兵的声音似乎被斜坡暂时阻隔,变得模糊了些。
短暂的寂静中,只剩下她剧烈的喘息声和雨水敲打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那种感觉又来了。
不是之前的灼热爆发,而是一种细微的、奇异的共鸣。
她身下的泥土,周围古老的树木,甚至空气中飘荡的雨丝,似乎都在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她无法理解的低语。
她摊开手掌,雨水落在掌心,那微弱的、银色的星光再次一闪而过,仿佛她的皮肤下藏着破碎的星河。
恐慌再次袭来。
就是这东西!
就是这可怕的力量,害死了里奥,让她变成了怪物,变成了逃犯!
她厌恶地想要擦掉手上的异样,但那光芒只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得躲起来……必须躲起来……”她喃喃自语,挣扎着爬起身,环顾西周。
洼地边缘有一个被巨大树根和茂密藤蔓遮掩的凹陷处,像一个小型的天然洞穴。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踉跄地爬过去,手脚并用地拨开藤蔓,蜷缩进那狭窄、潮湿但相对隐蔽的空间里。
她抱紧双膝,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寒冷和恐惧如同实质,紧紧包裹着她。
外面,税务官们的搜索声似乎正在靠近,火把的光芒在树林间摇曳,投射出扭曲跳动的阴影。
“分头找!
她肯定就在这附近!”
罗伊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脚步声越来越近。
埃尔西亚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能听到靴子踩在烂泥上的噗嗤声,听到刀剑拨开草丛的沙沙声。
一个副官的声音就在几步之外响起:“妈的,这鬼天气和鬼林子!
为了一个乡下丫头片子……闭嘴!”
另一个声音呵斥道,“那丫头邪门得很!
罗伊斯大人说了,可能是‘星痕’异端,抓回去是大功一件!”
星痕?
那是什么?
埃尔西亚从未听过这个词,但它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祥。
火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拨动草丛的声音停在了她的藏身之处前方。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遮掩洞口的藤蔓!
埃尔西亚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完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森林的另一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和惨叫!
抓住藤蔓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外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和痛苦的嚎叫。
“敌袭!!”
另一个副官惊恐地大叫起来,火把掉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罗伊斯暴怒的吼声传来:“什么人?!
出来!”
回应他的,是另一支精准射来的弩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深深钉进他身后的树干,箭尾剧烈颤动。
“在那边!”
税务官们乱作一团,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他们朝着弩箭射来的方向,谨慎地围拢过去,呼喊声和警告声在林中回荡。
藏身洞里的埃尔西亚惊魂未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森林里的野兽?
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到税务官们举着剑,慢慢向远处的黑暗逼近,暂时忽略了她这个角落。
机会!
她的心脏再次疯狂跳动,但这一次是因为求生的希望。
她必须趁现在离开!
她小心翼翼地爬出藏身之处,甚至不敢去看那个被弩箭射中、在地上呻吟的副官。
她猫着腰,凭借对森林边缘地带的模糊熟悉(里奥曾带她来过几次),朝着与税务官搜索方向相反的另一侧密林深处跌跌撞撞地跑去。
雨水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身后的骚动和呼喊渐渐远去。
她不知道那个神秘的袭击者是谁,为什么要帮她,但她不敢停留。
森林仿佛没有尽头,黑暗吞噬了一切。
首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音,首到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才无力地靠在一棵巨大的、树干上覆盖着荧光苔藓的古树下,滑坐到泥泞中。
精疲力尽,又冷又饿,悲伤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里奥死了,家没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无声的泪水再次涌出,混合着雨水滑落。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略带沙哑的男性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她头顶的树枝阴影处传来:“看来,‘灰烬之日’总能催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火花。”
埃尔西亚吓得猛地弹起来,背紧紧抵住树干,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上方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身影悠闲地坐在那里,一条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
他手里把玩着一架精巧的手弩,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利落的下巴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嘴角。
是那个她在村口瞥见的、骑瘦马的外乡人!
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他看到了多少?
卡里安轻轻一跃,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她面前的泥地上,几乎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他抬起头,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埃尔西亚狼狈不堪、布满泪痕和恐惧的脸,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因为震惊和害怕而睁大的眼睛上。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同情还是嘲讽,只是平淡地陈述:“所以,你就是那个让帝国税务官如此兴师动众的‘小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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