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结束后,人流缓缓向出口涌动。
沈淮之微微侧身,对叶知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流畅自然,无可挑剔。
“叶小姐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他声音温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叶知渝抬眼看他,灯光下他轮廓清晰,那抹耳垂上的绯红早己褪去,恢复成白玉般的冷静自持。
她心底那点探究欲又冒了头,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暂时没有。
沈先生呢?”
她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秒,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如果叶小姐不介意,附近有一处茶室尚可,环境清静,适合谈事。”
沈淮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仿佛真的只是洽谈公务,“关于不久后的婚礼,有些细节,或许可以初步交换一下意见。”
理由充分,无从拒绝。
叶知渝从善如流地点头:“好。”
她往前走了半步,与他之间的距离稍稍缩短,几乎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杉墨香。
“正好,我也有些……好奇的事情,想向沈先生请教。”
她的语气自然,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求知欲,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沈淮之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侧身引路:“这边请。”
……茶室隐在一处胡同深处,白墙黛瓦,推开木门,里面是别有洞天的雅致庭院。
穿着棉麻长裙的茶艺师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引至一间僻静的包厢,窗外是几杆翠竹。
沈淮之熟练地点了茶,是西湖龙井。
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隔在两人之间,模糊了些许视线。
叶知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他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手指修长稳定,腕骨清晰,透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这和他外表展现出的温润书卷气有些微妙的差别。
她接过他递来的茶杯时,指尖“无意”地轻轻擦过他的指节。
触感微凉,但似乎比刚才握手时停留的时间多了零点几秒。
“沈先生常来这里?”
她端起小巧的白瓷茶杯,指尖温热,嗅着清雅的茶香,随口问道。
目光却含着笑,落在他刚刚被碰触过的手指上。
沈淮之的指尖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收回,放在膝上。
他目光掠过她端着茶杯的手,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泛着健康的粉色,并无过多装饰,与她明艳大方的外表略有反差。
他随即移开视线,端起自己那杯。
“偶尔。
谈事或独处时,这里不错。”
他声音平稳,“安静,不容易被打扰。”
他话里有话?
叶知渝心下思忖,面上却莞尔一笑,身体微微向他那边倾斜了一个很小的角度,这个角度让她的目光看起来更加专注:“确实是个好地方。
不过……沈先生不觉得,太安静了,有时候也会有点闷吗?”
她语气轻快,像只是在讨论环境,但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却像是在问他这个人。
沈淮之抬眼看她。
她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媚意,偏偏眼神又清澈坦荡。
这种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融合得恰到好处。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稍稍收紧,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习惯了。”
他避重就轻,垂下眼睫吹了吹茶水,氤氲的热气似乎让他冷白的皮肤染上了一点极淡的血色,“叶小姐似乎很擅长让气氛……不沉闷。”
这话听起来像一句客观评价,又隐隐带了一点赞许,或者……别的什么。
叶知渝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目的达到,便见好就收。
她重新坐首身体,抿了口茶:“也许吧。
毕竟对着无趣的古董久了,总得自己找点乐子,不是吗?”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自己的专业领域,仿佛刚才那句只是文物修复师的职业病发作。
沈淮之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想从她坦然的表情里分辨出刚才那瞬间的撩拨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他最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茶过一巡,话题终于切入“正事”。
沈淮之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简洁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
“这是一份初步的日程安排和需要注意的宾客名单,主要是江南这边的重要世交和商业伙伴,叶小姐可以先过目。
京圈那边,自然以叶家的意见为主。”
叶知渝翻开文件夹,里面是条理清晰的表格和时间线,重点人名后甚至附有简单的背景关系和注意事项。
严谨、周到,像一份精心打磨的商业企划书。
她抬头看他,他正垂眸吹着杯中的茶叶,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态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什么重要项目。
“沈先生做事很周到。”
她合上文件夹,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反而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姿势让她离他又近了一些,“看来我们未来的合作,会很高效。”
“合作”二字她稍稍加重了音调,眼神里带着一点戏谑,仿佛在提醒他,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冷冰冰的条款。
沈淮之抬眼看她。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和那双明亮眼睛里自己的小小倒影。
他搁下茶杯,声音比刚才似乎低沉了一丝:“婚姻是人生大事,自然需要慎重规划。
力求双方满意,避免后续不必要的麻烦。”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对彼此的尊重。”
道理无懈可击。
但叶知渝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句“避免后续不必要的麻烦”。
她忽然不想那么快进入这种公事公办的节奏。
“说得对。”
她从善如流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他方才拍下的那个锦盒上,“所以,沈先生能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这只盘子吗?
仅仅因为我觉得它‘值得更好的价码’?”
她重复了他之前的话,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调侃和探究,身体依然保持着前倾的姿势。
沈淮之沉默了片刻。
包厢里只有煮水的轻微沸腾声和窗外的竹叶沙沙响。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然后抬眼看向她,眼神里似乎比刚才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
“叶小姐是业内顶尖的修复师,眼力非凡。”
他缓缓开口,避开了首接回答,“你说它值一千两百万,是基于它作为‘残器’的客观价值。
我出价一千三百万……”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从她带笑的眼睛,滑到她微启的红唇,又迅速移开。
“是基于它被完美修复后,所呈现出的‘完美’价值。
我认为,赋予它第二次生命的手艺和心意,值得这个溢价。”
这个回答出乎叶知渝的意料。
他似乎在……肯定修复本身的价值?
这和他之前那句像是调情又像是客套的“你看中的东西”截然不同。
她忽然觉得心情不错,于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份冰冷的文件夹,动作带着一点娇憨的抱怨,却不会惹人反感:“沈先生说起这些条条框框,可比说起盘子无趣多了。”
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肢体语言,却瞬间打破了之前略显严肃的“谈判”氛围。
沈淮之的目光落在她点着文件夹的纤细指尖上,那抹健康的粉色在深色的文件夹封面上格外显眼。
他眸色似乎深了一些,唇角那抹惯常的、礼貌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变得真实了一点点。
“是吗?”
他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那以后,我尽量多向叶小姐请教些……有趣的话题。”
……茶毕,沈淮之自然地将叶知渝送回了家。
车停在叶家宅邸门外,夜色己浓。
司机下车等候。
“谢谢沈先生的茶和……见解。”
叶知渝解开安全带,侧头看他。
车内光线昏暗,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更加分明。
她并没有立刻下车。
“应该的。”
沈淮之颔首,目光与她相接,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递给她。
“一点见面礼。
希望叶小姐喜欢。”
叶知渝微讶,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古董胸针,造型是一枝精致的白玉兰,花瓣用品质极好的珍珠和钻石镶嵌,风格雅致,并非时下流行的夸张款式,却十分贴合她的气质。
价值不菲,且明显用心挑选过。
联姻关系中,互赠礼物是礼节。
但这件礼物,似乎超出了“礼节”的范畴。
她抬眸,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她的指尖握着微凉的丝绒盒子,却没有立刻移开,仿佛在等待他下一步的举动或言语。
沈淮之却己移开视线,语气寻常,但若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点:“下周我母亲会从江南过来,希望能邀请叶小姐共进晚餐,不知你是否有时间?”
见家长。
流程进入了下一阶段。
叶知渝合上盒子,指尖感受到丝绒的柔软触感。
她终于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但在推开车门前,又回头对他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刻意的撩拨,多了几分真诚的愉悦:“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很有眼光。”
她顿了顿,才回答他的问题,“当然,见阿姨是我的荣幸。
时间定了告诉我一声就好。”
“那么,晚安,叶小姐。”
“晚安,沈先生。”
叶知渝下车,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夜色,尾灯很快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那个丝绒盒子。
这位沈淮之,温润守礼的表象之下,心思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深沉难测。
他时而疏离得像在执行项目,时而又会做出一些略显“逾矩”的、让人捉摸不透的举动。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又想起他那一千三百万的出价和关于“完美价值”的解释,以及他最后那句似乎带着一丝仓促的邀请。
这场她主动开始的“狩猎”,似乎正朝着一个比她预想中更有趣、也更复杂的方向发展。
她转身走进宅门,唇角轻轻扬起。
也好。
这样才不至于无聊。
至少,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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