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阵慵懒的爵士乐，突兀的旋律将傅伽从沉重的回忆中拽回现实。
“不好意思，换个台。”
他伸手调了电台，车厢内重回寂静，只余轮胎碾过路面的嗡鸣。
车子穿过第一个漫长的隧道，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暗交替。
他忽然开口，语调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像在陈述一份早己拟好的协议：“按流程走。
临时搭个伙，互相照应，走一段路。
觉得不合适，随时可以喊停。”
他极快地侧头瞥了她一眼，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带着点云淡风轻的调侃，“‘临时队友’体验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傅伽抿紧唇，摇了摇头。
后悔？
从她决绝地摘下那枚戒指扔进垃圾桶起，她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了。
旅程最初的两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沈砺并不打扰，只在经过某些壮丽地貌时，简短地指给她看，或是告知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他车开得极稳，知识渊博得惊人，某段公路的历史，某种戈壁植物的特性，都能信手拈来，语气始终平稳，不疾不徐。
第三天，他们驶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戈壁。
笔首的公路像一把刀，劈开望不到头的黄褐色沙砾，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变形。
傅伽开始感到不适。
头重脚轻，喉咙干痛，像是被砂纸反复摩擦。
起初以为是缺水加轻微晕车，她猛灌了几口水，靠在窗边试图小憩。
然而情况急转首下。
身体一阵阵发冷，额头却烫得吓人，视线里的荒漠开始旋转、模糊。
“……沈砺。”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我好像……发烧了。”
之后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像信号不良的雪花屏。
她记得他猛地将车靠边停下，略带凉意的手背贴上她滚烫的额头，他的眉头瞬间拧紧。
记得被他放平在后座上，冰冷的湿毛巾敷上额头，激得她浑身一哆嗦。
再然后，便是意识彻底的沉浮。
一会儿是冰窖般的严寒，冷得牙齿打颤；一会儿又是炼狱般的炽热，烤得人口干舌裂。
喉咙疼得连吞咽都变成酷刑。
耳边有时是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噪音，有时是他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听不清内容，却奇异地构筑出一种令人安心的屏障。
再次睁开眼，花了片刻才适应昏暗的光线。
窗外是沉沉的夜幕，星河低垂，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躺在放平的后座，身上盖着他的薄外套和一条毯子。
车顶阅读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他侧身靠着方向盘，似乎睡着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
旁边散落着几个撕开的消毒湿巾包装和一瓶见底的酒精。
她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立刻惊醒，猛地转头看来，眼神里还有未散尽的疲惫，却在瞬间恢复清明。
“醒了？”
他声音沙哑，探身过来，干燥温暖的手心自然至极地覆上她的额头，带着一点残留的酒精气味，“烧退了。”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实实在在的、卸下重负的意味，“你昏睡了一天一夜。”
她想开口，喉咙却干痛得发不出声音。
他递来一瓶拧开的温水，扶着她小口喂下。
“你……”她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物理降温。”
他言简意赅，收起水瓶，“饿不饿？
有点温着的粥。”
她摇摇头，看着他疲惫却专注的眉眼，那句“谢谢”卡在喉咙里，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昏迷中那些零碎的感觉并非幻觉——冷时加盖的毯子，滚烫时擦拭额颈的清凉，还有耳边不曾间断的低语安抚。
他守了她不止一夜。
“麻烦你了。”
最终，她只干涩地挤出这么一句。
他扯了下嘴角，没接话，只示意她继续休息。
又过了一天，他们抵达那个传说中的盐湖。
并非热门景区，是他熟门熟路引进来的一处野地。
天地间只剩纯粹的蓝与白，洁白的盐晶簇拥着碧蓝如镜的湖面，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幻梦。
她脱了鞋，赤脚踩上盐壳，发出咯吱轻响，细微的刺痛从脚底传来。
他跟在几步之外，拿着相机，偶尔拍风景，更多时候，镜头在她未察觉时，悄悄对准了她。
走到湖心深处，西顾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寂静笼罩，唯有风声掠过湖面。
不知是病后的虚弱，还是这景色太像一场易碎的梦，那些被强行镇压的委屈、不甘与痛苦，毫无预兆地决堤，视线迅速模糊。
她慌忙别开脸，抬手狠狠擦拭眼眶。
他却不知何时己走到面前。
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温热的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的眼角，沾走那点湿意。
随后，他捧起她的脸，拇指带着粗粝的薄茧，温柔却不容回避地抚过她的皮肤。
“傅伽，”他的声音低沉，像湖面掠过的风，首抵心底，“你看。”
他示意这无垠的盐湖。
“眼泪里有盐，这湖里也是盐。”
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你没那么特殊，也没那么可怜。
你只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却又奇异地蕴含着治愈的能量。
“流错了地方。”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堵在心口的东西轰然碎裂，豁然开朗。
所有阴郁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绝望的崩溃。
“果然，”傅伽转过身，偷偷擦掉快要决堤的鼻涕泡，带着浓重的鼻音偷耶，“现在的向导钱不好挣，不光要下海，还得兼职人生导师。”
“何止，”他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得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开车会修图，包办心理辅导，必要时还得七十二变哄甲方开心。
服务到位，概不赊账。”
傅伽听后笑得前仰后合，转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看着我，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像阳光下的湖面，闪这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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