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终是见了分晓。
大舅舅将指间白子一掷,笑叹道:“罢了罢了,又中了你的套!”
爹爹顿时眉飞色舞,朝我扬了扬下巴,那得意劲儿,活似我养的那只大橘猫讨夸奖时拱人手心的模样。
我这个小机灵岂会不懂?
当即弯起眉眼,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爹爹最厉害!”
大舅舅在一旁听得脸都快黑了,我忙不迭转头,软声补上一句:“大舅舅也让得巧妙,方才那一手反击,险些就要扭转乾坤!”
他顿时眉开眼笑,摸着我的头连声道:“还是我们禾禾最懂事!
不像我家那两个傻小子,半点不解人意。”
每每此时,爹爹便愈发得意,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连窗外春光都霎时明亮了几分。
目光不经意掠过静坐一旁的元熙,却见他只是温温淡淡地随着众人轻笑,并不多言。
我心中不由暗叹:这人果真是一板一眼,无趣得紧。
不过,他倒也并非全无长处。
待到几人移座品茗,闲谈渐酣时,爹爹忽然话锋一转,似不经意间问起西丹如今的边贸之策。
方才还沉静如水的元熙,眸色倏然一亮,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从容执盏,言语间条理分明,不但将西丹与邻国互市的格局得失剖析得清晰透彻,更对边关兵民生计提出不少独到见解。
我爹目光似有若无地向我这边一扫——那眼神与我幼时他考校我诗文时一般无二。
我眨了眨眼,示意心领神会。
但见他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轻叩两下,扬声道:“元熙,去岁本王曾问及南平和西丹边境矿山私采泛滥、民贸无序之患,你当时言道尚需斟酌。
如今时隔一载,可己有对策?”
元熙起身,眸中己有成算:“回王爷,元熙对此确有新策。
首在‘以疏代堵’——以往严禁私矿,反使民趋利冒险。
今可划出特定矿区,许边民申请开采许可,凡登记在册者,每季可采宝石若干,官府按市价七成收购,以此将私矿纳入官管。”
他稍顿,继而道:“其次,‘设市易之’,在边境新设‘互市监’,每月开市两次,专供这些登记矿民与南平粮商首接交易。
宝石成色由互市监统一勘验,分等定价,南平商人则可以粮帛或银钱结算。
如此,民得利,国得税,以往黑市泛滥之弊可绝。”
言及此处,他目光微亮:“最后‘以点带面’,当前己择三处矿村为试点,派能吏常驻,助民改进开采之法。
仅三个月,官收宝石量增五成,民因收入稳而纠纷大减。
元熙打算将此策推及全线。”
他缓缓收声,温文一笑:“乱象根源在民生无着,今予活路、严规矩、增收益,三方共利,方为长久之计。”
我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裙上的流苏,此时也不由自主抬起眼多看了他两眼。
他谈及政事时神采奕奕,与方才那般默然陪笑的模样判若两人,似乎比往年更加沉稳老练了许多,倒让我有些另眼相看。
爹爹闻言,朝我微微颔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那目光仿佛在说:“瞧见没有?
这人倒也并非全无长处。”
我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衣带,故意偏开头去。
纵然他说得条理分明、对策详实又如何?
横竖在我这儿,还是比不上爹爹落子时那般潇洒随性,更比不上大舅舅输了棋后吹胡子瞪眼的鲜活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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