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积雪被夕阳染成赭红,沈砚之跟着苏瑾一行人踏过血痕斑驳的雪地,每一步都陷进半融的雪泥里,冰凉的雪水顺着裤脚钻进靴筒,冻得脚踝发麻。
可他不敢放慢脚步——身后的厮杀声虽渐远,却像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劈下来。
苏轻雪走在他身侧,包扎伤口的丝绸被血浸得暗红,原本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苏瑾几次想扶女儿,都被她倔强地推开:“我没事,爹,先去粮仓。”
她知道,此刻粮仓里的兄弟还在等他们,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穿过两条岔路,前方终于出现了粮仓的轮廓。
那是一座西方的土坯房,墙体被熏得发黑,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门口插着一面褪色的镇北军军旗,旗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可走近了才发现,军旗下方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有镇北军的士兵,也有鲜卑骑兵,鲜血在雪地里凝成黑紫色的冰。
“小心!”
苏瑾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手指向粮仓西侧的矮墙。
沈砚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三个鲜卑骑兵正靠在墙根下擦拭弯刀,马背上挂着鼓鼓囊囊的布袋,显然是刚从粮仓里抢了粮食。
“这些狗贼!”
一个士兵咬牙切齿,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就要冲上去。
苏瑾连忙按住他,压低声音:“别冲动,他们人虽少,可我们这边轻雪受伤,还有两个兄弟断了胳膊,硬拼讨不到好。”
沈砚之盯着那三个鲜卑骑兵,忽然注意到他们的马缰绳都松垮地搭在马脖子上,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
他凑到苏瑾耳边,低声道:“苏参军,我有个主意——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冲进粮仓。”
“不行!”
苏轻雪立刻反对,“你根本没学过武,去了就是送死!”
“我有办法。”
沈砚之从怀里摸出一块打火石——这是老张之前给他的,说在雪地里能生火取暖。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柴垛:“我去那边点火,柴垛一烧起来,他们肯定会去救火,你们就趁机进去。”
苏瑾看着沈砚之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女儿,咬了咬牙:“好!
你多加小心,我们在粮仓门口等你。”
沈砚之点点头,猫着腰钻进旁边的小巷,朝着柴垛的方向摸去。
柴垛堆得很高,上面盖着一层雪,他掏出打火石,费力地敲了几下,火星落在干燥的柴禾上,很快燃起一小簇火苗。
他又往柴垛里塞了几根枯枝,火苗瞬间窜高,浓烟滚滚而起,借着风势朝着鲜卑骑兵的方向飘去。
“不好!
着火了!”
一个鲜卑骑兵最先发现,惊呼一声,立刻翻身上马,朝着柴垛的方向冲去。
另外两个骑兵也紧随其后,嘴里骂着鲜卑语,手里的弯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就是现在!
冲!”
苏瑾低喝一声,率先朝着粮仓门口冲去。
剩下的几个士兵也跟着冲了上去,很快解决了门口残留的两个鲜卑哨兵。
沈砚之看到他们冲进粮仓,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身就想跟上,却没料到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刚才去救火的一个鲜卑骑兵发现柴垛火势不大,又折了回来,正好撞见他。
“小子,你敢耍我!”
那骑兵怒吼一声,举起弯刀朝着沈砚之砍来。
沈砚之吓得连忙躲闪,可脚下一滑,摔在雪地里。
眼看弯刀就要劈到他的头顶,突然一道寒光闪过,苏轻雪提着短剑冲了过来,一剑刺中了骑兵的手腕。
“啊!”
骑兵惨叫一声,弯刀掉在地上。
苏轻雪趁机拉起沈砚之,朝着粮仓门口跑去:“快走!”
两人冲进粮仓,苏瑾立刻让人关上大门,用粗木杠顶住。
粮仓里一片昏暗,只有屋顶的几个破洞透进些许夕阳的光芒,照亮了堆积如山的粟米袋和麦麸。
角落里蜷缩着十几个士兵,还有几个百姓,都是之前躲进来的,看到苏瑾一行人,都激动地围了上来。
“苏参军!
你们可来了!”
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挣扎着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刚才鲜卑人冲进来抢粮食,我们拼死才把他们赶出去,可兄弟们也死伤了不少……”苏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辛苦了,大家先歇一歇,清点一下粮食和药品,我们得在这里守到援军来。”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清点粮食,有的照顾伤员。
苏轻雪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脸色苍白得像纸,靠在粮袋上,很快就昏了过去。
苏瑾连忙让人找来草药,捣碎了敷在她的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沈砚之站在一旁,看着忙碌的众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老张,不知道老张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城墙上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兵,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多少。
“沈小哥,多谢你刚才引开鲜卑人。”
苏瑾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感激,“若不是你,我们恐怕很难这么顺利进来。”
沈砚之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他顿了顿,又道:“苏参军,你知道朝廷什么时候会派援军来吗?”
苏瑾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难啊!
秦岳把持朝政,雁门关的军情早就被他压了下来,朝廷里根本没人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
我们能做的,只有守着这座粮仓,等着……等着可能永远不会来的援军。”
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父亲当年弹劾秦岳时说的话,秦岳私通外敌,祸乱朝纲,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若不是秦岳故意克扣粮草,压下军情,雁门关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我爹……沈知远,当年就是因为弹劾秦岳,才被诬陷通敌叛国的。”
沈砚之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他来到雁门关后,第一次跟人提起父亲的冤屈。
苏瑾愣了一下,猛地看向沈砚之:“你是沈御史的儿子?”
他当年在京城为官时,曾见过沈知远几面,知道他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却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会流落到雁门关,还成了辅兵。
沈砚之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红:“我爹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他洗刷冤屈。”
苏瑾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沈小哥,你放心,若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帮你寻找证据,为沈御史洗刷冤屈。
可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守住这座粮仓,守住雁门关的最后一点希望。”
沈砚之用力点头。
他看着粮仓里的众人,看着昏迷不醒的苏轻雪,看着堆积如山的粮食,心里突然燃起一股希望。
就算朝廷的援军不会来,就算秦岳祸乱朝纲,他们也要守住这里,为雁门关的百姓,为那些战死的士兵,守住最后一点尊严。
夕阳渐渐落下,最后一丝光芒从粮仓的破洞里消失,黑暗笼罩了整个粮仓。
士兵们点燃了火把,火光摇曳,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坚定。
沈砚之靠在粮袋上,握着父亲留下的短刀,感受着刀柄上的青铜虎头,心里默念着父亲的教诲。
他知道,这场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可他不再害怕,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有苏瑾,有苏轻雪,有粮仓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他的战友,都是他在这河朔大地上,最坚实的依靠。
夜色渐深,雁门关外的风雪依旧呼啸,可粮仓里的火把却越燃越亮,像一颗不屈的火种,在这无边的黑暗里,点亮了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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