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个陪审员耳廓缺角免费小说大全_小说完结第十三个陪审员(耳廓缺角)

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走廊比我想象中更长。像一条被岁月反复拖拽的麻绳，灰白地延伸，尽头隐没在空调的嗡鸣里。我把律师函折成四叠，塞进裤袋，掌心仍残留纸粉的干涩——早高峰地铁里被人撞了一下，文件边缘豁出口子，划破指腹，竟比纸还锋利。

灯光在头顶闪。

灰，白，灰，白。

我分不清那两种颜色，只知道它们交替，像潮汐。天生色盲让我对光谱尽头的那截灰度格外敏感——所有介于黑与白之间的地带，在我眼里都会泛起一层暗红的雾，仿佛有人用铅笔涂脏了底片，再用橡皮抹出毛茸茸的晕圈。

有人说那是血的颜色。我不确定。血应该更亮，更热，像小时候母亲杀鸡时留在水泥地上的小太阳；而眼前的雾，始终是冷的。

"B区民事调解庭改到四楼，刑事陪审员集合在地下一。"

保安的声音像钝刀锯骨。我循着指示标拐进B区，脚步在PVC地板上拖出细碎静电。拐过弯，忽而暗了半度——顶灯坏了一排，电线从石膏板缝隙里垂下，像被掐断的脉络。

我看见灰。

很多灰。

它们从墙缝、从门楣、从别人西装的经纬里涌出来，在我视网膜上结成一枚薄薄的膜。那层膜后面，有十二张面孔正在依次消失——陪审员通道开启，他们鱼贯而入，背影被合金门缝合，像被收进抽屉的裁纸刀。

"0号，林隽？"

法警低头看名单，钢笔在纸面戳出一个小凹坑。

我点头。

"替补，幸运观众。"他笑，眼角挤出两道褶，"坐旁听席最后一排，别进评议室，也别走远。如果有人突发心脏病，你顶上。"

突发心脏病。我下意识摸了摸左胸——那里曾因为熬夜做选题而早搏，像藏着一只啄木鸟。如今它安静，我却听见另一颗心脏在远处敲击，隔着墙，隔着门，隔着一条不允许我踏入的缝隙。

评议室的门是深灰色——至少别人告诉我那是"深灰"。在我眼里，它和血液凝固后的褐红只隔一层薄纱。门合上，"咔嗒"一声，像相机快门。

我抬眼。

就是那一秒——

缝隙尚未完全弥合，十二把椅子围成圆桌，第十一与第一之间，本该是空的。却有人伸出手，指节微曲，拉开第十三张椅子。

袖口是雾夜河面的颜色，灰得发亮。

我没看见他的脸，只看见耳廓：薄，边缘缺一角，像被撕过的邮票。

门缝阖上。光被切断。

"看什么呢？"保安老王顺着我的视线回头。

"里面，"我听见自己喉咙发干，"好像多了一把椅子。"

"十二把，标配。"老王用钥匙尖敲了敲门板，"我天天擦，还能数错？"

钥匙与金属碰撞，叮。回声在走廊里折成两截，一截落在脚下，一截钻进胸腔。

我没有争辩。色盲让我习惯自我怀疑——每当我说"这颜色不对"，世界就回以"你错了"。久而久之，我学会把疑问咽下去，像咽下一只带翅的甲虫，任它在胃里抓出细小的痕。

旁听席最后一排，冷气机正对我吹。风掠过耳廓，像一枚冰做的指纹。我打开笔记本，随手写下标题：

"周见深涉嫌故意杀人案·陪审团观察"

字迹被冷气吹得发颤，竖钩拖出尾巴，像要逃离纸面。

法庭前方，法官入席，辩护人整理领带，检察官翻开起诉书。

而我的余光，却死死黏在侧门——那扇通往评议室的灰色铁门，在灯光骤亮骤暗的间隙里，仿佛正被什么东西轻轻推开一条缝。

缝后，是更深的灰。

我眨了一下眼。

灰不见了。

只剩红色雾晕，在视网膜上缓慢扩散，像有人用钝器敲碎冰面，裂纹里渗出久远的血。

开庭铃落。

我听见法槌敲击，却仿佛听见另一把椅子被拖动的声音——金属脚与地砖摩擦，吱——

那声音不是来自法庭。

它来自地下一层，来自评议室，来自我被禁止踏入的圆桌。

我低头，在笔记本第二行，写下一行小字：

"0号陪审员，林隽，缺席。"

然后，把纸页折成四叠，塞进裤袋，和那份被划破的律师函躺在一起。

纸锋对准血管，像一枚预备好的裁纸刀。

我抬头，望向灰白的灯。

灰，白，灰，白。

第十三张椅子，正在我的视网膜上，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