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吞吞地爬上半空，将些许暖意洒向林家小院，却驱不散灶房里那股子冰冷的沉闷。
母亲赵氏默默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苗一蹿一蹿，映得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忽明忽暗。
锅里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几片干瘪的菜叶子在里面翻滚。
林晚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母亲给的那半个窝头，却没有吃。
她小口小口地啃着，不是因为不饿，而是心里堵得慌。
那鸡蛋的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奶奶尖刻的咒骂和爷爷不容分说的偏袒，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偷偷抬眼打量母亲。
赵氏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年的劳作和心中的郁结，却让她眼角爬上了细密的皱纹，脸色也有些蜡黄。
此刻，她只是机械地拉着风箱，眼神空洞地望着灶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晚知道，母亲心里肯定比她还苦。
嫁进林家这么多年，因为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在公婆面前就从来没首起过腰板，丈夫又是个闷葫芦，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娘，”林晚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我以后再也不碰鸡蛋了。”
赵氏拉风箱的手一顿，转过头来看她，眼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和复杂。
她伸出手，粗糙的指腹摸了摸林晚的头发：“傻晚儿，不关你的事。”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是娘没本事，让你跟着受委屈。”
林晚低下头，心里更难受了。
这不是母亲的错，是这个家的规矩错了。
她想起自己前世虽然也是普通家庭，但父母开明，何曾受过这种磋磨。
强烈的对比让她更加无法忍受眼前的处境。
“娘，爹他……”林晚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她想知道，那个沉默得像山一样的父亲，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提到丈夫，赵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强打起精神：“你爹……你爹他也不容易。”
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只是继续拉动着风箱。
是啊，不容易。
林晚在心里默默附和。
父亲林大山是典型的庄稼汉，有一身力气，也肯下苦工，但在这个家里，他仿佛永远矮人一头。
爷爷奶奶偏心大哥林大海，因为大哥嘴甜会来事，更因为大哥生了个儿子林家宝。
而父亲，因为生了女儿，连带着他自己好像也成了这个家的二等成员。
重活累活都是他的，有好处的却总轮不到他。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低头。
林晚还记得，有一次爷爷把家里唯一一块稍好点的旱地分给了大伯，理由是伯娘娘家帮衬了些钱。
父亲当时只是蹲在墙角，闷头抽了半晌的旱烟，最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什么也没说，照样下地干活去了。
还有一次，堂哥家宝抢了她娘偷偷给她做的一个布娃娃，她哭得厉害，父亲看见了，也只是把家宝呵斥了两句，把娃娃拿回来塞给她，然后对着闻声赶来、骂骂咧咧的奶奶，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他的沉默，有时候让林晚感到失望，但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心酸。
她看得出，父亲不是不难受，不是不憋屈，只是那份根深蒂固的“孝道”和长久以来被压抑的习惯，像无形的枷锁，捆住了他的手脚和嘴巴。
他就像一头被套惯了犁的老牛，只知道埋头向前，早己忘了该如何抬头嘶鸣。
粥煮好了，赵氏盛了三碗，一碗稠点的，两碗稀点的。
她把那碗稠点的放在一边，那是留给下地回来的林大山的。
母女俩就着一点咸菜，默默地喝着能数清米粒的粥。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奶奶林周氏端着个碗，扭着身子走进了灶房。
碗里是黄澄澄的鸡蛋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看也没看正在喝粥的母女俩，径首走到碗柜前，拿出个小勺子，嘴里念叨着：“我家宝念书辛苦了，得补补，这蛋羹蒸得正好。”
说着，就端着碗往上房去了。
那香气飘过来，勾得林晚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赶紧低下头，猛喝了一大口稀粥，想把那馋虫压下去。
赵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一顿压抑的早饭终于吃完。
赵氏收拾了碗筷，准备去河边洗衣服。
林晚帮着她把脏衣服收进木盆里。
“晚儿，你就在家待着，别乱跑。”
赵氏嘱咐道，语气里带着担忧。
她怕女儿再惹爷爷奶奶不高兴。
“嗯，我知道，娘。”
林晚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母亲端着木盆，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林晚心里空落落的。
她走到院子里，阳光照在身上，稍微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看到父亲常用的那把锄头还靠在墙角，想起他早上离开时那沉重的步伐。
她信步走到院门边，朝着田埂的方向望去。
远远地，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正在地里挥舞着锄头，一下，又一下，仿佛不知疲倦。
那是她的父亲，用最原始的劳作，对抗着生活的重压和内心的苦闷。
林晚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她忽然觉得，父亲的沉默，或许不是因为懦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无奈和坚持。
他撑起了这个家最繁重的体力活，却撑不起妻子女儿在这个家里应有的地位和尊严。
一阵风吹过，带着田野的清新气息。
林晚摸了摸脖子上那个灰色的小玉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以泪洗面，看着父亲佝偻了脊梁。
她得做点什么，哪怕她现在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不允许她就这样认命。
她转身走回院子，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首先，得弄清楚脖子上这个似乎有点不寻常的玉坠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烧醒来后，她只顾着适应新环境，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
或许，这会是改变现状的一线希望？
这个念头，让她灰暗的心情，透进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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