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只有风吹过金属峡谷发出的呜咽，以及那台跪倒在地的机甲内部零件偶尔发出的、垂死般的“噼啪”声。
所有守卫，包括驾驶着外骨骼的布拉克，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站在报废机甲前的瘦削身影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一根普通的撬棍，一台老旧的警戒机甲……这本该是鸡蛋与巨石的对撞。
结果却是巨石碎了。
零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
刚才那一下，不仅仅是精准的攻击，更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掌心那枚己然消失的晶体中涌出，顺着臂膀灌注到撬棍上。
那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却在他体内奔流不息，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爆炸性的充盈感，同时也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眩晕。
芯片仍在超负荷运转，无数杂乱的记忆碎片像钢针一样刺着他的大脑：守卫们的恐惧、机甲引擎的哀鸣、脚下这片土地深埋的无数废弃物承载的冰冷与死寂……以及，最清晰的那一段——来自飞船残骸的、关于“清除”和“星萤”的记忆。
“怪……怪物！”
一个守卫终于从震骇中回过神，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下意识地抬起手中的射枪。
就是这一声，打破了凝固的恐惧。
零的眼神瞬间恢复冰冷。
他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这里！
他手腕一抖，沾满油污的撬棍划过一个短促而凌厉的弧线，指向那名守卫。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刚从他读取的机甲战斗记忆中学来的、近乎本能的杀戮气势。
那守卫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抬起的枪口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一起上！
他就一个人！
耗也耗死他！”
布拉克到底是小头目，凶性压过了恐惧，在外骨骼装甲里咆哮，“抓活的！
老子要把他拆开了看看是什么怪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剩余的守卫和机甲再次蠢蠢欲动，缓缓逼近。
他们不再轻视，形成了更谨慎的包围圈。
零的心沉了下去。
刚才那一击抽空了他大半的气力，那股外来能量正在迅速消退，大脑的刺痛越来越强烈。
他或许能再拼掉一两个，但绝对无法抗衡所有人的围攻。
绝境似乎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啧，吵死了。”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突兀地在不远处一堆较高的废料顶上响起。
“还让不让老人家睡个安稳觉了？”
所有人，包括零，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胡子纠缠得像一团锈蚀铁丝的老乞丐，正歪靠在一個破旧的合金架子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他浑身脏得看不出原本肤色，仿佛就是这片垃圾星自然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老臭虫！
滚远点！
这里没你的事！”
布拉克显然认识他，不耐烦地呵斥道。
这老乞丐在矿区边缘游荡有些年头了，平时疯疯癫癫，捡些残羹剩饭过活，没人把他当回事。
老乞丐仿佛没听见布拉克的威胁，目光懒散地扫过场中，在跪倒的机甲上停顿了一瞬，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极难以察觉的微光，最后落在了零的身上，尤其是在他紧握着撬棍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乞丐咂咂嘴，像是在评价什么不相干的热闹，“火气真大。
拆东西倒是有一手，就是路子太野，浪费力气。”
他的话莫名其妙，像是在梦呓。
但零脖颈后的芯片却猛地传来一阵异常微弱的悸动。
在周围所有混乱嘈杂的记忆噪音中，这个老乞丐……他竟然几乎“读”不到任何清晰的记忆片段！
就像一块被磨得光滑无比的石头，不残留任何过往的痕迹。
这太异常了！
布拉克彻底失去了耐心：“连这老疯子一起宰了！
清理干净！”
一名守卫调转枪口，对准了老乞丐。
老乞丐叹了口气，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的动作看起来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然而，就在他拍打衣服的时候，一小块松动的金属片被他“不小心”碰落，叮叮当当地沿着废料堆滚了下去，恰好滚到一台正欲启动的警戒机甲的机械足下。
那台机甲正准备前冲，机械足抬起，刚好踩在那块圆溜溜的金属片上——嘭！
失去平衡的机甲轰然侧翻，沉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锈尘，一条机械腿可笑地徒劳空转着。
这意外笨拙得可笑，却瞬间打乱了守卫们本就紧张的阵脚。
“妈的！
小心点！”
布拉克气得大骂，注意力被短暂吸引过去。
就是现在！
零虽然不明白老乞丐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他没有冲向守卫，而是猛地转身，像一道幽灵般扑向旁边的金属峭壁，利用突出的废料和扭曲的钢梁作为支点，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动作迅捷得远超乎常人，那枚古武核心似乎强化了他的身体协调性与力量。
“开枪！
别让他跑了！”
布拉克回过神来，怒吼道。
稀疏的能量光束射向零攀爬的区域，打得金属碎屑飞溅，却总是慢他一拍。
零的大脑在芯片的辅助下，仿佛能提前零点几秒预判到射击轨迹，总是险之又险地避开。
几个起落间，他己经爬上了十几米高的废料堆顶端。
他下意识地回头，想再看一眼那个奇怪的老乞丐。
却发现刚才废料堆顶的位置，己经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卷起几片破旧的塑料布。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零心中凛然，不再犹豫，转身跃下废料堆的另一侧，身影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金属迷宫之中。
……矿区边缘，一片相对安静的废弃物堆积点。
零靠在一个巨大的废弃反应炉后面，终于支撑不住，滑坐在地。
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呕吐，眼前阵阵发黑。
过度使用芯片的代价开始反噬。
他颤抖着抬起右手，摊开手掌。
掌心处，那枚晶体融入的地方，此刻浮现出一个极淡的、类似复杂齿轮状的幽蓝色印记，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热。
脖颈后的接口也隐隐发烫。
“基因计划……失败品……清除……”飞船记忆里的词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抬起另一只手，抚摸着手臂上刚刚被电磁棍擦过留下的焦痕，又摸了摸脖颈后的接口。
这些……都是被“净化”的标记吗？
那些和他一样被丢弃在这颗星球上的孤儿，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一股冰冷的、此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那不是饥饿，不是求生欲，而是更加深沉、更加尖锐的东西——仇恨。
他想要答案。
想要知道是谁定义了他们的“失败”，谁有权“清除”他们。
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两个方向：帝国深处那个下令的大祭司，以及……那个名叫“星萤”的人。
远处，星际货运船巨大的轮廓正在缓缓升起，准备离开这颗星球。
那是通往答案的唯一路径。
零深吸了一口充满铁锈味的空气，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神秘消失的老乞丐。
那个“读”不到记忆的老人，那个看似无意却搅乱了局面的……他是什么人？
零看着自己掌心那个缓缓隐去的齿轮印记，又望向老乞丐之前出现的废料堆方向。
这片垃圾星，似乎埋藏着比废弃物更多的秘密。
而他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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