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渗入院墙,将北境冬夜的寂冷映照得愈发凝重。
钟离宴袖口沾着半凝的药渍,低头细擦着父亲的额角。
屋外风啸未止,灯光在窗棂上晃动,宛如捕捉不住的影子。
他轻声:“药还有两帖,撑到明日便需再去城西寻。”
钟离安哼了一声,声音苍老而虚弱。
钟离宴抿唇,不愿让焦虑流于面上。
夜还很长,而生计与希望都缠绕在这裂痕斑驳的古灯之上。
院外有足音,急促而克制。
钟离宴警觉起身,将灯影压低。
门唇悄然一响,寒气涌入,随之而来的是陌生却清晰的女音:“此地正有人调查奇物,可否允许一叙?”
门口立着一名衣袂素净的少女,眉目俊拔,眸中有雪岭的冷光,却又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矜傲。
她身后数名年轻弟子分站左右,神情各异,却都恭敬地望向少女。
苏繁若上前一步,未等回应,己自报名号:“天衡宗,苏繁若。
奉宗门长老之命,净查北境奇件之事。”
钟离宴凝视她,心头微微泛起波澜。
天衡宗之名,在北境足以威慑一方。
只因那宗门高高在上,而他不过是寒门微末,父亲受困,家业断绝,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比天高地厚还要陌生。
他拱手,声音不卑不亢:“小子钟离宴,家中老父煎熬病榻,只为糊口奔走。
若天衡宗何需查访,尽管明示。”
苏繁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目光在院内扫过。
古灯静静放在屋角,形状残破,黯淡无光,却似蕴藏着无尽深意。
“灯,可借观?”
她声音虽轻,却有不容置疑的气势。
钟离宴迟疑片刻。
他心知父亲卧病,堂中涉险,但奇物于己或是转机,或是灾难。
他终是拿姜黄裹巾,小心翼翼托来灯身,放于案上。
苏繁若屈身端详。
指尖在一处兽纹的裂隙前停顿,低声自语:“旧纹残痕,灵气流转皆异于常物。
此物何时所得?”
钟离宴坦言:“昨夜,偶于后村枯井旁得。
未识其名,只觉灯身寒而不腐,似有灵息。”
屋内弟子纷纷议论。
有人低声:“古灯遗迹,难道就是传闻中的烛古灯?”
也有警觉者盯向钟离宴,眼中带着打量。
苏繁若却重新收拢情绪,脸色淡然,“宗门只查此物本源,不涉及坊间人事。
你且放心。”
钟离宴点头,心底却并不完全放松——世家与宗门查访,往往不只是查物,更查人。
父亲轻咳一声,被药气呛住。
苏繁若目光一撇,微微蹙眉,似有所动摇。
她走近病榻前,语气缓了几分:“先生旧伤在腿,近日可有加重?”
钟离宴答:“前日雪夜外出,染了寒气。”
言下之意,是因生计所迫,无法妥善医治。
苏繁若沉默片刻,从袖间掏出一只玉瓶,递向钟离宴。
“此乃宗门丹药,虽不堪药王之烈,用于缓解筋骨损伤,自有些许疗效。”
钟离宴愣住,未料到她会施以援手。
父亲感激地看了眼苏繁若,眼中有难言的颤动。
他接过药瓶,轻道谢意。
苏繁若却未计较,只淡淡道:“宗门查访,不欲扰民。
此物若真为烛古灯残片,当速报长老,或许对北境之乱有所裨益。”
钟离宴眉头微蹙,犹豫着是否首接交出古灯。
他咬牙问:“可否暂留一日?
父亲病势方缓,家中实难外送。”
苏繁若深深望他一眼,眼神如雪径的冷色。
“奇物牵动万象,家事固然难言。
然今日只观,不取。
明日宗门自有使者再来,望你谨慎保管。”
气氛微妙。
院中风静,雪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
钟离宴忽觉眼前少女虽高傲,却不似传闻中的冷漠宗门铁律,他心头难言之感,既有敬畏,也有一丝隐隐认同。
屋外天衡弟子散去,多有议论纷纷。
钟离宴送他们至门口,苏繁若转身于廊下,突然停步。
“钟离宴,”她声音低落,“世事难料,奇物为祸为福,端看人心。
你若有惑,可随时寻我。”
他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言,只能拱手道谢。
苏繁若举步离开,身影被风雪吞没。
钟离宴望向她的背影,只觉院中灯影斑驳,仿佛又添了一道未解的谜题。
夜深,钟离宴静坐灯下,指尖抚摸着古灯裂痕。
他思索着苏繁若的话,却越发分不清这条路将走向何方。
父亲服下丹药,神色稍舒。
钟离宴轻轻合上窗扉,目光穿过夜色,落在院中残雪之上。
他心下暗自记下这份宗门之恩,也有了决意——无论灯破缘深,皆必须亲手追索。
院落之外,风雪渐起。
远方灯火更显迷离。
钟离宴在这一夜学会了比以往更加冷静和警醒。
他知道,奇物己引来宗门,命运之路不再自闭小院,而是渐生波澜。
苏繁若的身影消失于夜幕,也许带走了宗门的疑云,却在钟离宴心底种下了新的牵念。
而这份牵念,如残雪下将融未融的火光,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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