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林磊来看他,提着一袋橘子,黄澄澄的,在夏日里看着有些晃眼。
林磊考得不错,要去南方一所很好的大学。
他坐在谢昭的床沿上,剥开一个橘子,递过一半来,橘皮的清冽气息短暂地冲散了屋里的沉闷。
“别想太多了,”林磊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爽朗,“省内的大学,也挺好的。”
谢昭接过那瓣橘子,放进嘴里,甜是甜的,却带着一丝涩。
他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真的,”林磊又说,“多少人想考还考不上呢。
将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谢昭终于抬起眼,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知道,”他说,“只是觉得,没意思得很。”
林磊看着他,还想说什么,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去走走?”
两人在傍晚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晃着。
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老长。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谢昭一抬眼,便望见马路对面那家著名的补习班巨大的广告牌。
牌子上贴着几个今年考上名校学生的笑脸,金光闪闪的“状元”、“榜眼”字样,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就是在这家补习班熬过了整个高三的下学期,拖着还未完全康复的身体,一遍遍做着那些己然变得陌生的题目。
那时的拼命,如今想来,只是一场徒劳的挣扎,带着几分悲壮的滑稽。
夜里,他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白日的种种在脑海里翻腾,父母的叹息,朋友的安慰,广告牌上刺目的笑,最后都化为一种尖锐的自我否定。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他想起父亲那句话,“读书不是死用功就行的”。
现在他信了。
他没有那点天赋了,家里也没有能让他安然度日的背景,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被一场病,被一个分数,轻易地打回了原形。
这认知像冷水一样浸透了他,让他从骨头缝里感到一阵寒。
七月中的一天,暑气正浓,父亲下班回来,将一个颇为厚重的牛皮纸信封随手扔在了晚饭桌上。
“你的,”他对着谢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国外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信封混在一堆寻常的报纸和广告传单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谢昭拿起来,入手是一种沉甸甸的、略带粗糙的质感,不像寻常的打印纸,倒像是厚实的羊皮纸。
信封正面用一种繁复的、近乎雕花的古英文花体字写着他的姓名和地址,墨色是一种沉静的暗金。
最引人注目的是封口处,一枚深红色的火漆牢牢地压在那里,火漆上的徽章图案奇特得很,是蝙蝠的翼与一个简约的十字架相互交缠。
谢昭皱了眉,翻来覆去地看,信封上除了他的信息,再找不到寄件人的只字片语,只有一个烫金的标识。
From:Arkenhold UniversityVampire Academy“阿肯霍德大学……吸血鬼学院?”
他低声念出那串拗口的英文,嘴角撇了一下,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谁这么无聊?
恶作剧也没点新意。”
他将信封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母亲正端了菜从厨房出来,听见这话,擦了擦手,拿起信封仔细端详,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做工看着倒不像假的……可这名字怪吓人的,”她迟疑地说,“昭昭,你最近没在网上乱填什么信息吧?
会不会是新型的恶作剧?”
父亲盛了饭,坐下,闻言冷哼了一声,筷子点了点那信封:“吸血鬼学院?
闻所未闻,荒诞不经。”
他扒了一口饭,语气肯定地补充道,“肯定是些不务正业的机构,弄些花里胡哨的名头捉弄人,不要理会。”
谢昭心里也觉得父亲说得在理,可指尖方才触碰那羊皮纸的怪异质感,和那火漆印透出的、近乎庄重的气息,又让他觉得这不像是寻常的恶作剧。
正犹豫间,一阵没来由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了米白色的窗帘,桌上的信封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又伸手碰了碰那火漆印,竟觉得那硬邦邦的蜡封底下,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温热,好似......活物的皮肤。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
他立刻缩回手,觉得自己这念头更是荒唐可笑。
升学失意的颓唐,竟让他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都开始疑神疑鬼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了上来,他将那信封拿起来,看也不看,径首走向房间角落那个堆放旧杂志和废纸的纸箱,不耐烦地将其丢了进去。
“管它是什么,”他嘟囔了一句,对自己说,“跟我没关系。”
那封信便静静地躺在了废纸堆里,暗红的火漆在昏暗的角落,好似一只半阖的眼。
那封信在废纸箱里躺了两日。
第三日午后,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驱散了些许暑气。
谢昭百无聊赖,目光几次掠过那角落,心里头那点被强行压下的好奇,终究像水渍一样,慢慢洇开了。
他起身,走过去,从一堆旧报纸里将那信封又拣了出来。
拿在手里,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依旧。
他犹豫了一下,指甲沿着火漆印的边缘,轻轻一撬。
蜡封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掉落在桌上。
他抽出里面的信笺。
是同样质地的厚实纸张,展开时,能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不单是墨香,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铁锈的气息。
信上的字迹与信封同源,是那种华丽而古老的花体,措辞更是庄重得近乎迂腐。
他大致在心里默默翻译了一下:“致 谢昭 先生:阿肯霍德大学理事会荣幸通知您,您己获准入读本校下属之吸血鬼学院(Vampire Academy)……”谢昭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逐字读下去,信里竟有板有眼地列出了他的学籍编号,一长串以“VA”开头的数字;标注了开学日期,比他那所省内大学要早半个月;甚至详细说明了宿舍安排,位于“暗夜庭院,北塔楼第三层”。
当读到“天赋检测评定”一栏,后面跟着的并非具体的分数或等级,而是一句语焉不详的拉丁文短语,旁边用稍小的字体注释着:“潜力待唤醒”。
他忍不住低声吐槽起来,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戏做得也太足了吧?”
信纸抬头上那交织的蝙蝠翼与十字架徽记,在光线下发着暗沉的光。
“连宿舍都安排好了,写得比《哈利波特》的录取通知书还浮夸。”
他拿起手机,点开好友林磊的视频通话。
镜头晃了晃,出现林磊笑嘻嘻的脸,背景是他乱糟糟的书桌。
“咋了,昭哥?
又想不开了?”
谢昭将摄像头对准了那封信:“你看看这个,今天收到的,离谱到家了。”
林磊凑近屏幕,眯着眼辨认了一阵,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
吸血鬼学院?
还暗夜庭院?
这诈骗团伙有点东西啊,文案写得挺像那么回事!”
他笑够了,才揶揄道,“你是不是偷偷在网上测过‘你是哪种吸血鬼’了?
信息被卖了吧?”
“去你的。”
谢昭笑骂了一句,心下却莫名一松。
林磊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一样,这才是正常的、现实的世界该有的样子。
他又与林磊闲扯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信纸被随意地放在桌上,雨声敲打着窗户。
谢昭起身想去倒杯水,目光扫过那行“天赋检测评定”和“潜力待唤醒”的字样时,脚步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想起高三病后那种灵光消逝的滞涩感,想起那份怎么努力也抓不住的天赋。
这荒诞的信,偏偏戳中了这最隐秘的一处旧伤。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凉水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一丝莫名泛起的、极其微弱的悸动。
犹如死水潭里,偶然冒起的一个气泡,破了,便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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