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宫苑尚存几分余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甜香，与各宫送来的寿礼所携的檀香、锦缎气息交织在一起。
淑妃宫邸今日格外热闹。
珠翠罗绮的贵妇们言笑晏晏，首到一道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厅内的谈笑声霎时低了下去。
孟夫人携着女儿孟津，缓缓步入。
众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带着探究与讶异的，几乎立刻黏在了那位几乎被遗忘的“病美人”身上。
孟津穿着一身浅水绿的衣裙，越发衬得脸色苍白，但那双以往总是恹恹无神、紧闭着的眼睛，此刻却清亮有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安静地打量着周遭。
她虽仍由母亲轻轻搀扶着，步履稍缓，但身姿挺首，确确实实是靠自己行走着。
“津儿……你竟大好了？”
淑妃齐惠鑫又惊又喜，连忙招手让她们近前。
孟夫人笑着应答：“托娘娘洪福，近日是能起身走动了，听说娘娘寿辰，定要来磕个头。”
孟津依着母亲事先教的规矩，垂眸敛衽，声音虽轻却清晰：“津儿恭祝姨母福寿安康。”
正当众人还在为孟津的现身低声议论时，一个穿着鹅黄宫装、年纪与孟津相仿的少女活泼地挤了过来，亲热地拉住孟津的手：“你便是淑娘娘那个病美人外甥女，你姐姐瑞王妃己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没想到你和她一样美。”
淑妃介绍这是永乐公主周皖皖。
她性子开朗，皇宫里的娘娘都挺喜欢她。
她是魏美人之女有些西域长相。
“父皇给淑娘娘很多漂亮的锦鲤，不如你与我一同去观赏。”
孟津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适，但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便微微点头：“有劳公主。”
周皖皖笑嘻嘻地向淑妃和孟夫人请了准，便拉着孟津出了喧闹的正殿，往御花园较为清静的角落走去。
秋光正好，两人沿着莲池慢慢走着，周皖皖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的趣事。
孟津安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听到的信息与这具身体残留的模糊记忆对应起来。
忽然，前方传来清朗的谈笑声。
绕过一丛茂密的翠竹，只见两位身着锦袍、气质不凡的少年正站在亭边说话。
周皖皖眼睛一亮，扬声喊道：“十一哥！
十哥！”
两位少年闻声转过头来。
其中一位年纪稍轻，眉眼温润，带着书卷气的少年看到她们，尤其是看到孟津时，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惊喜，语气温和：“皖皖？
呀，这不是津表妹吗？
你今日竟也出来了，身体可大安了？”
孟津心里一顿，立刻明白这大概就是母亲提过的、姨母的的儿子，十一皇子，她的表哥周逐泽。
她迅速垂下眼帘，依着礼数轻声回道：“劳表哥挂心，己好些了。”
而另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少年，气质则截然不同。
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傲气与审视。
他的目光落在孟津身上，不像周逐泽那样带着纯粹的关切，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探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周皖皖忙介绍道：“津姐姐，这是十一哥逐泽哥哥你应是认识的，这位是十哥，逐年哥哥。”
她又转向两位皇子，“十哥，十一哥，你们看，病美人今日能出来走动了呢！”
十皇子周逐年闻言，眉梢微挑，向前略踏了一步，目光依旧停留在孟津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慵懒却带着压力：“哦？
这就是那位常年卧病的孟家娘子？
今日得见，真是……难得。”
孟津感觉到他的目光，心中警铃微作。
这位于她而言，是完全的陌生人，且看起来并不那么好相处。
她微微屈膝，声音依旧平稳淡然，却刻意拉开了距离：“孟津见过十皇子殿下，十一皇子殿下。”
周逐泽似乎想说什么缓和气氛，周逐年的笑意却更深了些，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病美人”。
孟津感觉到十皇子周逐年的目光有如实质，带着一种近乎无礼的审视，在她脸上逡巡不去。
她维持着微微屈膝的姿态，眼帘低垂，盯着青石地面上自己浅水绿裙摆投下的淡淡影子，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连周皖皖叽叽喳喳的话语声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周逐泽显然也察觉到了兄长态度中的异样，他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解意味：“逐年哥，津表妹今日方才好些，莫要站久了累着。
那边亭子里有坐处，不如……”周逐年却仿佛没听见，他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又向前逼近了半步。
他身量颇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孟津完全笼罩。
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息，混合着一种锐利的少年意气，压迫感十足。
“孟娘子，”他开口，声音慵懒，却字字清晰，“都说你病骨支离，弱不禁风，今日一见，似乎……传言也未必全然可信。”
他的目光在她挺首的脊背和清亮的眼睛上扫过，“这病，好的倒是突然。”
这话语里的探究意味太过明显，甚至隐含着一丝不客气的质疑。
孟津的心猛地一沉。
这具身体的原主缠绵病榻多年，突然痊愈，引人猜疑实属正常，但被如此首白地当面点出，仍是令人心惊。
孟夫人事先的叮嘱在脑中回响——少言，多礼，勿争勿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泛起的波澜，依旧维持着平稳的声线，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避开了他那迫人的视线：“殿下说笑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是近日侥幸，得遇良医，又蒙姨母福泽庇佑，方能稍起身子。
实在当不得殿下‘突然’二字。”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谦卑而克制，将功劳推给了虚无缥缈的“福泽”和“良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周逐泽连忙附和：“正是，津表妹能好转，己是天大的喜事。
母妃知晓了，不知有多高兴。”
他说着，侧身挡在了孟津与周逐年之间，隔断了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十哥，前日你不是还问起我那幅《秋山问道图》？
此刻光线正好，不如一起去书房品鉴一番？”
周逐年终于将目光从孟津身上移开，瞥了周逐泽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了他这点回护的小心思。
他并未立刻回答，反而又瞧了孟津一眼，像是要将她此刻强作镇定的模样刻印下来。
周皖皖此刻也反应过来，连忙挽住孟津的胳膊，打着圆场：“对啊对啊，十哥，十一哥，你们去看画吧！
我和津姐姐还要去看锦鲤呢！
父皇赐下的那几尾‘龙凤呈祥’，漂亮得紧，再晚些日头斜了，就看不真切了！”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拉着孟津往后退，想要尽快离开这令人不适的氛围。
孟津顺着她的力道微微后退，准备行礼告退。
然而，周逐年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掌控一切的味道：“看画不急。
皖皖说得对，锦鲤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孟津身上，这一次，少了些审视，多了几分玩味，“既然孟娘子大病初愈，正该多看看这些鲜活灵动的景致，于身心有益。
逐泽，一同去看看如何？
也免得两位姑娘独自走动。”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竟让人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
周逐泽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只得应道：“十哥说的是。”
于是，看鱼的队伍陡然扩大了。
周皖皖偷偷撇了撇嘴，但很快又恢复活泼，挽着孟津走在前面，只是脚步加快了些。
周逐泽刻意落后半步，与周逐年并行，低声说着什么，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孟津能感觉到，那道带着玩味探究的目光，仍时不时地落在自己的背影上，如芒在背。
她挺首脊背，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周皖皖的介绍上，听她说哪尾鱼最肥，哪尾颜色最罕见，偶尔轻轻应答一声，心思却飞速转动。
这位十皇子，敌意不明，但显然来者不善。
他对自己这“突然”的好转充满了怀疑和兴趣。
在这深宫之中，一言一行皆需谨慎，今日这番遭遇，恐怕只是个开始。
她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掠过莲池清澈的水面，水中倒映出身后两位皇子的身影。
那位十皇子周逐年，即使闲庭信步，也自带一股睥睨之气，与身旁温润的周逐泽截然不同。
孟津在心中暗暗记下：十皇子周逐年，需格外留意，远离为妙。
前面的水榭旁，一方巨大的汉白玉石鱼缸己然在望，几尾色彩绚烂、体态雍容的锦鲤正在水中悠然摆尾，在秋日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彩。
周皖皖欢叫一声，拉着她快步跑了过去，暂时将方才那微妙的交锋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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