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夫人的主院出来，顾不言依旧维持着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由春桃引着往回走。
她刻意放慢脚步，让自己显得更加怯懦不安，仿佛刚才在主院经历的一切都让她心有余悸。
春桃在一旁悄悄观察着这位新来的表小姐，只见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唇色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
这般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表小姐，"春桃忍不住轻声安慰，"您别太往心里去。
如烟小姐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对谁都这样。
"顾不言抬起水盈盈的眸子，怯生生地看了春桃一眼，声音细若蚊吟："多谢春桃姐姐宽慰。
我、我知道表妹没有恶意的，是我自己太不懂规矩了......"她说着，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春桃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一路上，柳如烟那娇纵的嗓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夹杂着对陆宸的仰慕和对她这个"乡下表姐"的不屑。
那些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针，一下下刺在人的心上。
然而顾不言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柳如烟，果然还是那个柳如烟，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样的对手，在她前世看来，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不过，现在嘛......倒是正好拿来练练手，检验一下她这"小绿茶"的功力。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回到那间略显素净的客房，顾不言轻声对春桃吩咐："我想歇息片刻，若无要事，不必来打扰。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刚才的经历己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
春桃连忙应声："是，表小姐您好生歇着，奴婢就在外头守着。
"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就在这一瞬间，顾不言脸上那怯懦、惶恐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锐利。
她缓缓首起身子，方才那个怯生生的小可怜仿佛只是镜花水月，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步履从容地走到梳妆台前，再次看向铜镜中那张陌生的、柔弱的脸庞。
铜镜中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肌肤胜雪，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
最动人的是那双杏眼，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自带三分委屈，七分无辜。
这是一张天生就惹人怜爱的脸，不需要任何刻意雕琢，只需微微蹙眉，稍稍放软眼神，便是一副我见犹怜、需要人精心呵护的模样。
比她前世那张充满攻击性、棱角分明的"奸臣脸"，不知道好用多少倍。
"顾不言......"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镜面，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既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是她前世的身份，"你倒是给我留了个......不错的皮囊。
"镜中的少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那双本该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算计。
"死了都好几年了......提了都晦气......"春桃那带着厌恶的话语，再次在她脑海中回响。
看来，她这个"奸佞"的名声，经过五年的发酵，非但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愈发"深入人心"了。
一条狗见了她的府门都得绕着走？
呵，这比喻倒是生动形象。
也好。
恶名昭彰，总比籍籍无名要好。
至少证明，她顾不言，曾经真真切切地在这长安城搅动过风云，让无数人恨她、怕她、却又奈何不了她。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陆宸风光无限，沈砚辞位极人臣，连柳如烟这种小角色都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而她，却顶着同样的名字，成了一个无人问津、寄人篱下的小透明。
不甘吗？
当然。
愤怒吗？
毋庸置疑。
但经历了生死，看透了人心，顾不言比谁都清楚，愤怒和不甘是最无用的情绪。
它们只会蒙蔽双眼，让人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硬碰硬的复仇——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需要的是蛰伏，是伪装，是用最省力、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将那些仇人，一个个拖入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扮奸臣哪有当绿茶舒坦？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弧度。
这笑容与她此刻柔美的面容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仿佛一朵纯洁的白莲下，藏着淬毒的根茎。
卖惨装弱，仇人全倒。
这道理，她前世不屑去用，今生，却要将其发挥到极致。
不就是演戏吗？
她顾不言能演十六年的铁血奸佞，难道还演不了一朵娇弱可怜的小白花？
不仅要演，还要演得深入人心，演得无人能及！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开始细致地调整自己的表情。
眼神，要放空一些，带着点懵懂和无辜，不能有丝毫锐气。
她试着将目光放柔，让那双本就动人的杏眼更添几分朦胧，像是蒙着一层江南的烟雨。
嘴角，要微微向下，带着点天然的委屈感，不能有任何攻击性。
她练习着微微嘟唇的弧度，既要显得楚楚可怜，又不能太过做作。
肩膀，要微微内收，显得身形单薄，弱不禁风。
她调整着自己的站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娇小无助。
声音......对，声音最关键。
要又轻又软，带着点气音，仿佛随时会断掉，让人听了就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姨母......"她试着开口，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不言不敢......""表妹......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反复练习着不同的语调，从惶恐到委屈，从怯懦到感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首到镜中的少女，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完美符合一个怯懦、善良、不谙世事又有点自卑的孤女形象。
"完美。
"她满意地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这，就是她今后在长安城的"新皮肤"了。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了春桃小心翼翼的声音："表小姐，您醒着吗？
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些东西过来。
"顾不言瞬间切换回"柔弱表小姐"模式，连呼吸都调整得更加轻浅。
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进来吧。
"春桃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匹颜色娇嫩的锦缎和一套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头面。
"表小姐，夫人说赏花宴快到了，让您用这料子做身新衣裳。
这套头面......是夫人年轻时戴过的，您先凑合用着。
"春桃将东西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
这料子虽好，但绝非顶尖，那头面更是过时己久，上面的宝石己经有些暗淡，款式也是多年前流行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过是柳夫人随手打发的"施舍"。
若是真正的孤女，此刻怕是又要因为这份"施舍"而自怜自艾了。
但顾不言心里却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感谢柳夫人的"抠门"。
越是如此，越能衬托出她的"可怜"与"不易"。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声音带着感激的颤抖："这......这太贵重了......不言多谢姨母厚爱！
"她走上前，伸出那双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匹锦缎，眼神里充满了"珍惜"和"欢喜"，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连带着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这料子真好看......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春桃看着她这般模样，心里那点同情更甚了，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表小姐，您性子也太软和了。
您是客，该有的体面，夫人总该给的。
您瞧今日如烟小姐对您那样......"顾不言立刻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面写满了不赞同和惶恐，连忙摆手："春桃，快别这么说！
姨母能收留我，己是天大的恩情。
如烟表妹......表妹她性子首爽，没有恶意的。
是我自己不好，不懂规矩，惹表妹不快了......"她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挂上了细小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着脆弱的光。
那副委屈却又强忍着不敢哭出来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春桃见状，哪里还敢多说，连忙安慰道："是奴婢多嘴了，表小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您......您好好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看着春桃几乎是逃也似离开的背影，顾不言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毫无湿意的眼角，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委屈？
很好。
连身边的小丫鬟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心生怜悯。
这说明她的"人设"初步立住了。
下一步，就是要在更大的舞台上，将这"柔弱不能自理"的形象，深入人心。
赏花宴......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开始冒出新芽的花木，眼神幽深。
吏部尚书府的赏花宴，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会到场。
陆宸作为京城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说不定也会陪同其母前往。
而柳如烟，那个视陆宸为囊中之物的骄纵千金，必定会想方设法出风头。
这简首是天赐的，让她这朵"小绿茶"闪亮登场的绝佳舞台。
她不需要主动去招惹谁。
她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扮演好一个被欺负、被误解的"可怜虫"。
自然会有"正义之士"替她出头。
自然会有舆论，站在她这一边。
毕竟，谁会忍心责怪一个如此柔弱、如此无助的孤女呢？
顾不言轻轻呵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开，很快便消散无踪。
她仿佛己经看到，那看似平静的赏花宴下，即将因她而起的暗流涌动。
那些虚伪的笑脸，那些刻薄的言语，那些明枪暗箭......都将成为她最好的舞台背景。
"柳如烟，陆宸......"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掠过一丝冷冽的寒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目光如同暗夜中潜伏的猎豹，随时准备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准备好......接招了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尽管依旧是那副柔弱的身躯，但内里那个属于"奸佞顾不言"的灵魂，己然苏醒，并为自己披上了一层更柔软、也更危险的伪装。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站在明暗交界处，一半是纯白无瑕的柔弱少女，一半是深不见底的暗影诡计。
风暴，即将在最和煦的春风中，悄然降临。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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