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对面，新开了一家小巧雅致的“回春堂”。
坐堂的大夫姓沈，单名一个辞字。
据说是南方来的名医，医术高超，尤其擅长针灸推拿，且模样生得极好，眉目如画，气质温润，往那儿一坐，便是活招牌。
开业不到半日，便引得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抱病”前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药童小葫芦一边手脚麻利地抓着药，一边瞅空对自家公子挤眉弄眼：“公子，咱这生意可真不错！
照这个势头，用不了多久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啦！”
沈辞一身素净的青衫，正垂眸静气地为一位老妇人诊脉，闻言只淡淡一笑，如春风拂过湖面，惹得那老妇人后面排队的小姑娘们又是一阵低低的惊呼。
他面上温和，心下却清明如镜。
开业造势，引人注目，有时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越是显眼，越不容易让人联想到昨夜那个潜行匿迹的“夜行者”。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个引来的“大麻烦”，会来得如此之快。
日头稍稍偏西，看诊的人群稍歇，沈辞正低头整理医案，一片阴影便笼在了诊桌之上。
他抬眸，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里。
谢玄今日换了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带束腰，更衬得人身姿挺拔，风流倜傥。
他手里依旧把玩着一把折扇，也不打开，就这么笑吟吟地敲着掌心，看着沈辞。
“听闻回春堂来了位神医，妙手回春，”他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医馆内外的所有人都听见，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本王……近来身子有些不适，特来请小沈大夫……瞧瞧。”
他刻意拖长了“瞧瞧”二字，目光在沈辞脸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和探究。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靖王殿下！
那可是京城里横着走的人物，竟也来这新开的小医馆瞧病？
众人又是好奇又是敬畏，纷纷竖起耳朵。
小葫芦手里的药戥子差点掉地上，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位尊贵无比的“病人”。
沈辞握着毛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起身，行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草民参见王爷。
王爷言重了，‘神医’二字实不敢当。
不知王爷是何处不适？”
心里却己冷嗤一声：不适？
昨夜交手时身手利落得很，这会儿倒装起病来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
谢玄顺势就在诊桌旁的椅子里坐下了，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花园赏花。
“也说不上具体是何处，”他蹙起眉头，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演技堪称精湛，“就是觉得……心口时而发闷，时而悸动，尤其是见到某些……特别的人或物时，便悸动得厉害。
夜里也睡不踏实，总想着……咳，”他轻咳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沈辞，“不知小沈大夫可能治？”
这话里的暗示和撩拨，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周围有些见识的百姓己经偷偷低下头憋笑了。
小葫芦眨巴着眼，小声嘀咕：“王爷这症状……听着怎么像话本里说的相思病啊？”
沈辞面上温润笑意不变，心底却己给这登徒子王爷记上了一笔。
他伸出手，指尖搭上谢玄的手腕，公事公办道：“王爷请伸手，容草民先为您请脉。”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谢玄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乖乖伸出手，嘴上却不闲着：“有劳小沈大夫了。
啧，小沈大夫这手……真是又凉又软，一碰之下，本王这心悸似乎就好多了。”
沈辞只当没听见，凝神诊脉。
指下的脉搏强健有力，节奏平稳，比寻常练武之人还要健康几分。
果然是在装病。
他收回手，语气平静无波：“王爷脉象沉稳，中气充足，依草民看，身体并无大碍。
或许只是近来思虑稍重，导致心火略旺，肝气稍有郁结。
不妨多休息，饮些清心去火的茶饮便可。”
想装病？
行，陪你演。
“哦？
肝气郁结？”
谢玄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诊断，煞有介事地点头，“难怪本王总觉得心头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
小沈大夫果然医术高明，一眼就看穿了本王的‘病灶’所在。”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暧昧得只有两人能听清：“那……不知小沈大夫，可有‘疏通郁结’，‘降火泄热’的……良方？”
沈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狡黠又明亮的光，心底那点不服输的劲儿也被勾了起来。
他忽地展颜一笑，如冰雪初融，春花乍放，竟让谢玄都晃神了一瞬。
“良方自然是有的。”
沈辞声音温和，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小毫，铺开纸笺，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王爷既然信得过草民，草民便为您开一剂方子，定能‘药到病除’。”
写毕，他吹干墨迹，将药方递给谢玄，笑容无懈可击：“王爷按方抓药，每日一剂，三碗水煎成一碗，空腹服下。
切记，服药期间需饮食清淡，尤其……要戒色欲，清心寡欲，方可见效。”
谢玄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
黄连、龙胆草、大黄……尽是些苦寒泻下、清热败火的药材，这剂量下去，怕是真得泻得他清心寡欲了。
这小狐狸，报复心还挺重。
但他谢玄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吗？
他收起药方，非但不恼，反而笑容更深，将那方子仔细叠好放入怀中，像是收了什么定情信物一般。
“多谢小沈大夫良方。”
他站起身，折扇“啪”地一开，风流尽显，“本王一定谨遵医嘱，按时服药。
只是……这病若迟迟不好，少不得要时常来叨扰小沈大夫‘复诊’了。”
说完，也不等沈辞回应，朗笑着转身而去，路过抓药台时，还顺手抛了一锭明晃晃的金元宝给小葫芦：“赏你的，小药童，眼光不错。”
小葫芦手忙脚乱地接住元宝，看着靖王殿下潇洒离去的背影，眼睛都首了，喃喃道：“公子……这位王爷，好像人还挺好的？
就是病得有点奇怪……”沈辞脸上的笑容在谢玄转身后便淡了下来。
他看着那锭金子，又想起那张被他加了料的药方，以及谢玄临走时那句“时常复诊”……他知道，这麻烦，才只是刚刚开始。
而此刻，王府里。
谢玄看着那碗按照方子煎出来的、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面不改色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苦得他舌尖发麻，眉头却都没皱一下。
伺候在一旁的阿蛮看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仿佛那苦味钻进了自己嘴里：“王爷，这、这药……您真喝啊？”
那沈大夫开的方子，他看着都觉得泻得慌。
谢玄放下药碗，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仿佛在回味那极致的苦涩，半晌，忽地低笑出声。
“喝，为什么不喝？”
他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光芒，“这可是‘小沈大夫’亲手给本王开的方子。”
“良药苦口利于病。”
他摩挲着微苦的嘴唇，意有所指，眸色渐深，“何况……这送药的人，可比这药本身……有意思多了。”
阿蛮：“……” 完了，王爷这病，怕是越来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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