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着干草的气息，钻进王梓悦的鼻腔，她靠在冰冷的柴房墙壁上，哭过之后她终于能稍微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太多的疑问让她整个脑子像是被铅压住了一样，比起逃跑，她现在更需要休息。
站起来环顾身边，从窗口投进来的光只剩一点点，还泛着些微微的蓝，她估摸着，应该马上就要天黑了。
房间里堆放着木柴和一些背篓，竹筐，像是专门放杂物和农具的地方，尽管到处都是灰尘，但她实在太累了，缩在角落，随便拖了一块看上去稍微干净些的木头往脑袋下一垫，蜷缩着合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传来公鸡嘹亮的打鸣声时，王梓悦立马翻身坐起，搓了搓眼睛后，强打起精神，盯着大门，防备着。
门外很快传来人活动的声音，王梓悦仔细分辨着，似乎是有人准备做饭了，她安静的等着，看着糊窗的旧纸从昏黑变成灰白，再逐渐染上一点鲜艳的黄时，“吱呀”一声，柴房的木门被推开了。
王梓悦没有动，只是目光跟随着石姐的动作，见她端着一碗清汤寡水的东西走了过来，脸上堆着假笑：“王姑娘，你醒了？
快，趁热把这碗粥喝了，养养精神。”
王梓悦没有动，她看着眼前的东西，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不像是米，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种粗粮，倒有一点像是某种豆子，还飘着几片菜叶。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利可图，但她更清楚这种突如其来的“好心”，背后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是女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
可她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比起胡乱的挣扎，还不如顺水推舟，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先保命再说。
“石姐，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可我实在是想不通，我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外来户，你这么着急让我娶你儿子，莫非……”王梓悦说着，表情也带着一种试探，但她本人长相属于偏小的那一挂的，所以看起来，好像就是单纯好奇一样。
女人重重把把碗放在地上，张口就骂。
“姑娘你怎么说话的！
我看你可怜将你带来我家休息！
你可倒好！
张口就污蔑我儿子！
你说的这些烂嘴巴话要是被传出去了，我儿子还活不活了啊！
我好心救你，你就这么报答我吗！”
唉……王梓悦心里叹气，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但心里却确认了一件事。
这家人的那个儿子铁定有问题。
那边女人还在继续破口大骂。
“你看你，无父无母，连个身份文书都没有，我们没有嫌弃你配不上我儿己经是抬举你了！
看你长的老实巴交的！
没想到竟然这么不知好歹！
白眼狼一个！
呸！
乱说话你迟早烂嘴巴！”
呃……王梓悦心里虽然对这人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样子有点无语，但是现在不能把人惹毛了。
于是立马起身，说好话，赔礼道歉，好不容易女人骂够了，或者说，想起来她还有事要拜托眼前这个姑娘，尽管脸色还是有些不好，但勉强也挤出几分和善来。
“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做为一家之主，总是要为孩子打算的。”
女人拉住了王梓悦的手拍了拍，“你看我儿子大花，今年十八，模样在十里八村的，也算好看了，关键是会过日子，能在这遇见也算缘分，我看你呢也老实，合眼缘，你要是肯娶了他，那也算好事一桩不是？”
果然，王梓悦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昨天心里就有几分怀疑了，但现在是确定了——这里居然真的是女尊的时代！
虽然心里的想法百转千回，可王梓悦的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还记得自己失忆的人设，一脸迷茫：“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毕竟什么都忘了，那个文书是什么？
昨天听，听你男人的话，那东西很重要？”
石二木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凑过来：“我的傻丫头，这你都能忘？
啧啧啧，别是把脑子弄坏了吧？
告诉你吧，没有户籍文书，你就是个‘逃籍亡户’，在景凤国连个人都算不上！”
见王梓悦确实茫然，石二木也不想因为这个，到时候自己家不仅麻烦没解决，还凭空惹了一身骚，落一个包庇流民的罪名，索性坐下来，掰着手指头数落起来：“首先你就没地方去！
咱们这儿出门超过百里就得要官府开的路引，你没户籍，哪来的路引？
住店都没人敢收留你，店家要是留了你，得跟着连坐受罚。”
石二木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也许是想用这个来强迫王梓悦和她儿子成亲，所以她的语气更添几分威胁在其中：“再者，没有户籍，你在这儿就是块任人拿捏的肉！
没户籍的人会被当成流民，官府见了首接抓，轻的发配去挖河做苦役，重的就卖给大户人家当下人，签死契！
主人家打死你都没人管！
就算侥幸躲过去了，若是遇上心黑的人牙子，把你卖去边境，生死都没人管，毕竟你连个身份都没有，死了也没人替你喊冤。”
王梓悦听着，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可环抱着的双臂，手指的指尖却攥紧掐入了肉中，后背也泛起一阵寒意。
“还有啊，你想找活计？
门都没有！”
石二木说到激动处，双手在空中挥舞比划着，“那些正经铺子招工先看户籍，你连身份都没法证明，谁敢用你？
最后要么沦为乞丐，倒也算有条路，要么呢，就是被当成逃犯抓起来，反正流民和逃犯在官府眼里也没多大区别，谁在乎你是不是冤枉的。
你说你一个人，就算不考虑成家立业，没有户籍，你连个人都不算，还能活吗？”
王梓悦听着，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夸大的成分，或许黑户确实很难生存，但是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路子，想要办一个户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对这个时代的一切几乎算得上是一无所知，虽然不知道女人说的话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姑且就当她说的都是真的吧。
想着，王梓悦轻轻叹息。
“这样啊，可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户籍和路引估计也丢了，这可怎么办？”
听见女人这么说，石二木立刻拍胸脯保证能帮她重新办理户籍，只是说着，她的话锋又绕回到她儿子的身上，眼里满是得意。
“但这个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呢，也不算很难，就像我说的，只要你愿意娶了大花，你就算我老石家的人了，到时候我托镇上的熟人花点银子，保准给你办的妥妥的。”
说着，石二木语气软了几分，带着几分劝解。
“姐也不是什么山匪强盗，等你见过我家大花你就知道了，不是姐自夸，那十里八乡都找不出这么会过日子的男娃了，以后你们成亲了啊，那家里的柴米油盐都不用你操心，还会绣花贴补家用，下厨也是和他爹学的，做的可好吃了，等你娶了他，只管在外头安心挣钱，回家就能吃上热乎饭，那多舒坦不是？”
王梓悦没有接话，看着石姐这么卖力的推荐，不对，都可以说是推销了，这么急迫的想把自己的孩子嫁给一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的陌生人，只能说明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这家人的儿子，铁定有什么毛病。
王梓悦叹了一口气。
“石姐这么好的人，又给我吃又给我住的，我自然是相信姐姐你的。”
接着面露犹豫。
“只是婚嫁之事毕竟是大事，再多容我考虑考虑吧。”
石二木见王梓悦态度松动，面上一喜，生怕她反悔似的，赶紧又补了几句：“你就放心吧！
大花性子软，脾气好，家里的事全听你的，绝对是个贴心贴肺的好夫郎。
再说了有了户籍，你才算真正在景凤国扎下根，这算是……怎么说来着，哦，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不是！”
王梓悦低下头，藏住了眼底的不屑，只是故作腼腆的轻轻“嗯”了一声。
石二木见状放下心来，又叮嘱道：“看你也累了，让你呆着也是委屈你了，但你也要理解一下我做母亲的心，这样吧，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但你也别想跑，这柴房的门我锁着呢，外面还有我家男人看着，你跑不了的！”
说完，石二木把碗留在了一张坏掉了腿，靠在墙上的桌子上后，转身走出了柴房，“哐当”一声锁上了门。
柴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王梓悦靠在墙壁上坐下，闭上眼睛，手指在地上轻轻敲击着，石二木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没有户籍的后果比她预想中的要更加糟糕，但娶一个底细不明的男人，还是入赘，这件事比没有户籍更加糟糕——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王梓悦想了很久，两条路在她脑海里不断的交替着，当她终于下定决心之后，她睁开眼睛，站起来开始仔细摸索着这间柴房的边边角角。
柴房很小，只有一个小窗户，王梓悦试着推了一下，果然还是推不动，应该是从外面被钉死了。
墙角堆着一堆干草，旁边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旧镰刀，刀身钝得连草都割不动，只不过对于现在手无寸铁的她来说，却是聊胜于无。
拿着镰刀，王梓悦端起早就冷透的不知道是汤还是粥的东西，仰头几口喝完，虽然味道一般，但好歹算是填饱了肚子。
从天亮到天黑，这里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首到夜深人静，外面也没有任何声响之后，王梓烨抓起镰刀，走到了窗户边。
她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偶尔会从远处传来的猫头鹰的声音，还会听见几声猫叫，估摸着其他人应该都睡熟了，她才深吸一口气，拿起镰刀，用镰刀的尖端对着窗子和窗框相连接的地方撬动着，一下、两下……本就潮湿腐坏的木头，随着她挖断的地方越来越大，终于在她的坚持下，“啪”地一声，从窗框上脱了下来。
王梓悦见状不敢耽搁，立马爬上窗台，一手扶着墙，一手抓着没被拆下来的窗子，谨慎的打量外面的环境——院子里空荡荡的，黑漆漆的，借着月光倒是勉强能看见些东西，院子西侧有一道矮墙，墙外面就是一片茂密的庄稼地，再往远看，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山影。
不能往有人的地方跑。
王梓悦迅速确定了方向，只能往山里藏，自己毕竟也是从山里出来的，在山上活上几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确定好后，王梓悦双手撑住窗台，先把一条腿迈出去，再弯腰缩肩，小心翼翼地从窗户上跳了出去，虽然落地时没站稳，膝盖磕在地上，但好在是没有发出声音。
王梓悦在地上趴了一小会，看没人被惊动后立马爬起来，猫着腰，沿着墙根快速跑到院子西侧的矮墙下，途中还不忘顺走挂在院子里的一套女装。
王梓悦把衣服拴在腰上，双手撑着墙，脚蹬着墙缝，用力一翻，摔进了墙外的庄稼地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作物，但它长的很高，也很茂密，正好能遮住她的身影。
她站起身，辨了辨方向，朝着远处的山影，一头扎进了庄稼地深处。
刚跑出去没多远，身后就传来了石二木的尖叫：“不好了！
她跑了！
两个没用的家伙！
还不快追！”
紧接着是男人的应答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王梓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跑得更快了。
锋利的叶子刮在脸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红痕，她却浑然不觉。
她不知道路，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跑，脚下的泥土越来越软，那作物地渐渐变成了长满野草的小路。
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石二木她男人的叫骂声：“贱人！
你跑不了！
快停下！”
王梓悦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往前跑，首到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终于跑进了那片黑压压的山林里。
山里的树木枝繁叶茂，阳光都很难照进来，更何况是夜晚，可以说是一片漆黑，空气里弥漫着树叶和泥土的气息。
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山，也不知道山里有没有野兽，有没有毒蛇，只知道跑进来，就能暂时摆脱那一家子的追赶。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里像火烧一样疼，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回头望了望山下，只能看到一片茂密的树林，听不到追赶声了。
她终于安全了。
王梓悦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她看着自己磨破的手腕和膝盖，还有沾满泥土的衣服，脑袋无力的向后砸在树干上，迷茫又麻木的想着——没有户籍，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还差点被结婚，呵。
不过算了，她还是得先考虑怎么在这山里活下去，先离开这个地方，才能再想办法去解决身份的难题。
王梓悦休息了一会儿，站起身，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躲多久，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活着，还是只是死前的幻想，但疼痛能让她感知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或许是第二次机会，所以，她必须活下去，在这个陌生的女尊世界里，想方设法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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