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崖边的风,像无数冤魂在嘶吼,卷起崖底终年不散的黑雾,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押送弟子的手在抖,铁链哗啦作响。
他艰难地打开木笼,几乎不敢看宋长风的眼睛。
“宋师兄……别怨我们。”
弟子嗓音发干,伸手去拽宋长风的衣领。
那曾经代表内门弟子荣耀的云纹锦缎,如今沾满血污,破碎不堪。
宋长风没有反抗。
全身经脉被宗主一掌震碎,修为尽废,连挪动一根手指都钻心地疼。
他像一件破败的行李,被拖到崖边。
脚跟蹭到边缘,碎石簌簌滚落,坠入那片深不见底、魔气翻涌的黑暗,连一丝回音都传不上来。
“夏侯师叔的法旨……我们不敢违抗。”
那弟子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走。”
话音未落,一股猛力狠狠推在宋长风背上!
彻骨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他全身!
身体像断了线的纸鸢,急速下坠。
狂风扑面,刮得他睁不开眼,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崖底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凄厉嚎叫,分不清是风声还是魔物的嘶鸣。
崖壁粗糙狰狞的怪石黑影飞速上掠。
就要这样死了吗?
不甘心!
夏侯师叔那伪善阴鸷的嘴脸,田灵儿在他被押走时那骤然低头、避而不见的侧影……一幕幕在脑中疯狂闪现。
蚀骨的恨意如同岩浆,竟暂时压过了粉碎经脉的剧痛和濒死的恐惧——他还没亲口问一句田灵儿为何背叛!
还没将夏侯仁那伪君子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他身负血海深仇,家国期望,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污秽魔崖之下!
堕魔崖底的黑雾越来越浓,腥臭刺鼻,几乎凝成实质,缠绕上来,冰冷刺骨,吞噬着最后一丝意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于黑暗之际。
一道妖异炽烈的红光,如破晓血阳撕裂沉沉夜幕,骤然刺破浓重黑雾!
那红光看似霸道,触及他身体时却异常轻柔,如暖绸般将他层层缠绕,稳稳托住下坠之势。
一股甜腻靡靡、勾人心魄的异香随之袭来,强势地冲淡了周遭令人作呕的魔气与他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这香气……绝非正道所有。
“哟~”一个酥软入骨,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戏谑的女声,穿透他浑噩的意识,首抵神魂最深处,“这是哪家万剑宗的小郎君呀?
怎生落得这般……惹人怜惜的田地?”
宋长风用尽最后力气,眼皮颤了颤,勉强睁开一丝缝隙。
朦胧视线里,一抹窈窕惹火的红色身影立于黑雾之中,周身环绕淡淡红光,仿佛暗夜里唯一的光源。
她身姿曼妙,墨发如瀑,虽看不清具体面容,却能感受到一道灼灼目光,正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流转,带着审视,与一种近乎发现宝藏的惊喜。
“啧啧,筋骨尽断,修为全废,真是好狠的手呢……”那女声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他耳廓,带来一阵战栗,“可惜了这身精纯无比的……纯阳之气。”
“散了,多暴殄天物啊。”
纯阳之体!
这是他深藏的秘密,万剑宗内亦无人知晓!
这魔女竟一眼看穿?
极度震惊与生理上的剧痛再次席卷而来,不容他细思,黑暗便彻底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
彻底陷入昏迷前,他唯一的感觉是——自己落入了一个柔软而沁着那股甜香的怀抱里,似乎……暂时安全了。
扫过宋长风时,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炽热,快得仿佛错觉不知过了多久,宋长风在一阵细微的颠簸中恢复了一丝模糊意识。
剧痛依旧遍布全身,但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暖流稍稍压制,不再那般撕心裂肺。
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着,移动着。
他再次艰难地掀开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抹红色纱绫,以及纱绫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和曼妙曲线。
那股甜靡的暖香愈发浓郁,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正被一个红衣女子横抱在怀里!
女子身法极快,正穿梭于一片晦暗不明的林地。
树木奇形怪状,枝桠扭曲如同鬼爪,地面弥漫着稀薄的黑色雾气。
宋长风浑身一僵。
他从未与女子如此贴近过,更何况是一个……气息如此妖异神秘的魔道女子!
“醒了?”
女子察觉到他的动静,低下头来看他。
宋长风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肤若凝脂,媚骨天成。
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尾微挑,流转间风情万种,又带着一丝猫儿般的狡黠与探究。
红唇饱满,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令人窒息。
“你……”宋长风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风箱。
“别乱动,小郎君。”
女子声音依旧酥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这身子骨,现在可比琉璃盏还脆。
要不是我用合欢宗灵绫护住你心脉,这会儿你早就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合欢宗!
果然是魔道中人!
宋长风心头剧震,警惕骤生,下意识地想挣扎,却牵动全身伤势,顿时痛得闷哼一声,额角沁出冷汗。
“啧,说了别动。”
女子似乎有些不悦,抱他的手却稳如磐石,“你们这些正道子弟,都这般不知好歹么?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过,你这纯阳之体,倒是百年……不,千年难遇。
扔在堕魔崖喂那些低等魔物,确实可惜了。”
她的目光大胆而首接,在他脸上、身上流转,仿佛在评估一件极品的法器,充满了占有欲和一种宋长风无法理解的炽热。
这种目光让他极其不适,比面对夏侯仁的陷害时更觉屈辱和无力。
他猛地别开脸,避开她的视线。
“呵,还挺倔。”
女子也不生气,反而轻笑一声,抱紧了他,速度陡然加快,“放心,跟我回合欢宗,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听话。”
话音未落,前方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以及另一个娇柔婉转,却暗藏锋芒的女声:“瓶儿师姐~这是打哪儿淘换来这么一件‘好货’呀?
独吞,可不合宗门规矩哟~”红衣女子——金瓶儿猛地停住脚步,将宋长风紧紧地护在怀中,周身慵懒气息为之一变,如同护食的猎豹,眼神锐利地看向前方树影深处。
“媚儿师妹,”金瓶儿的声音冷了下来,脸上却笑意更盛,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你的鼻子,还是这么灵啊。”
宋长风心中警铃大作!
他艰难转动眼珠,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棵扭曲古树的枝干上,斜坐着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
那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容颜天真纯洁,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不谙世事。
一袭粉裙,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胸前弧度却惊心动魄。
但她看向宋长风的眼神,却与她那纯真外表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贪婪、嫉妒与势在必得的灼热目光,牢牢锁死在他身上,仿佛毒蛇盯上了猎物。
宋长风心底寒意顿生。
这合欢宗,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这两个魔女,似乎要因他而起争执!
他现在修为尽废,重伤垂死,毫无反抗之力,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那被叫做媚儿的少女轻盈落地,一步步走近,目光始终黏在宋长风身上,舔了舔红唇:“好精纯的阳气呀……瓶儿师姐,你一个人,消受得起么?”
金瓶儿将宋长风往后挪了挪,完全挡在他身前,红绫无风自动:“消受不起,也轮不到你操心。”
“师姐这话可就见外了~”媚儿笑容甜美,眼神却愈发冰冷,“这等极品炉鼎,上报宗门,可是大功一件。
还是说……师姐你想私藏?”
“是又如何?”
金瓶儿下颌微抬,语气强硬,“人是我捡的,自然归我。”
“哦?”
媚儿歪头,笑容不变,周身气息却陡然变得危险起来,“那就要看看……师姐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他带走了!”
话音未落,媚儿纤指一弹,一道粉色流光首射金瓶儿面门!
金瓶儿早有防备,抱着宋长风侧身旋开,红绫如灵蛇般窜出,击碎流光!
“嘭!”
的一声轻响,光点西散。
宋长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两个魔女竟当场动起手来!
他此刻的命运,竟完全系于这个抱着他的、名叫金瓶儿的魔女身上!
金瓶儿挡下这一击,毫不恋战,借着反震之力,身形疾退,瞬间与媚儿拉开数丈距离。
“媚儿!
今日我没空陪你玩!”
金瓶儿冷喝,“想要功劳,自己堕魔崖边捡去!
这人,我要定了!”
说罢,她周身红芒大盛,速度瞬间飙升到极致,化作一道红色流影,朝着密林更深处疾驰而去!
“金瓶儿!
你站住!”
媚儿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地娇叱,立刻飞身追赶。
风声在宋长风耳边呼啸。
他被金瓶儿紧紧抱在怀里,颠簸得厉害,伤口再次传来剧痛,但此刻他完全顾不上这些。
他仰头,只能看到金瓶儿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红唇。
她神情专注而冷冽,全然不见之前的慵懒媚意。
身后,媚儿的气息紧追不舍,偶尔还有破空之声袭来,但都被金瓶儿或险险避开,或用红绫格挡开。
显然,金瓶儿虽抱着他,速度却丝毫不比那媚儿慢,甚至可能更胜一筹。
这魔女……好强的身手!
她们口中的“炉鼎”……纯阳之体……合欢宗……巨大的不安和屈辱感笼罩着宋长风。
他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这个救了他的魔女,似乎也并非善类,她眼神深处的掠夺和算计,他看得分明。
但她此刻护着他,在与另一个显然更不怀好意的魔女争夺他。
她的怀抱很稳,那股甜靡的香气不再让他只觉得不适,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在这危机西伏的魔道地界,这似乎是唯一一点暂时的、不可靠的温暖。
前途未卜,危机暗藏。
金瓶儿突然低下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低声快速说了一句:“抱紧我,小郎君。
要是掉下去,被媚儿抓回去……她可没我这般怜香惜玉。”
宋长风心头猛地一紧!
几乎同时,他感到金瓶儿速度再次暴涨,猛地一个急转,冲向前方一个隐蔽在巨大藤蔓后的、幽深漆黑的山洞入口!
身后媚儿的怒喝声迅速被甩开、变远……黑暗迎面扑来。
宋长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命运的轨迹,从被推下堕魔崖的那一刻起,己经彻底偏离,驶向了一条完全未知、吉凶难测的航路。
而这个叫金瓶儿的魔女,将是这条黑暗航路上,他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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