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山坡时,天己经擦黑了。
林小满的右腿像是要断了一样,每一步都钻心地疼,额头上的冷汗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一道道歪斜的印子。
后背的丫蛋很安静,只是偶尔因为颠簸轻轻哼一声,那只没受伤的胳膊却搂得更紧了些。
“小满哥,歇会儿吧。”
丫蛋的声音闷闷地从背后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
林小满喘着粗气,抬头望了望前面更密的树林,点了点头:“嗯,找个背风的地方。”
他在附近找了棵老松树,树干粗壮,树根处有个天然的凹陷,勉强能挡住点山风。
他小心翼翼地把丫蛋放下来,让她靠在树干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右腿,疼得龇牙咧嘴。
暮色西合,山林里渐渐暗了下来,只有零星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像一块块碎银。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比村里的死寂多了几分活气,却也多了几分让人心里发毛的未知。
“饿吗?”
林小满从布袋里摸出一个窝头,掰了一半递给丫蛋。
经过一路颠簸,窝头更硬了,边缘都有些硌手。
丫蛋接过,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林小满的腿。
“小满哥,你的腿……”林小满低头看了看,裤腿上的血渍又扩大了些,伤口大概是被扯裂了。
“没事,皮外伤。”
他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有点发沉。
这伤要是发炎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可是要命的事。
他从旁边找了几片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大叶子,又从布袋里倒出一点水,把叶子沾湿,小心地敷在伤口上,然后用撕下来的破布条草草缠了缠。
冰凉的叶子贴上伤口,稍微缓解了点疼痛。
“天黑了,山里会不会有狼啊?”
丫蛋小声问,往林小满身边又凑了凑,眼里满是恐惧。
林小满心里也没底。
他以前跟着村里的猎户进山采过药,知道这山里确实有野兽,只是没怎么见过。
“别怕,狼怕火。”
他说着,开始在周围摸索枯枝败叶,“我们生堆火,既能取暖,也能吓唬野兽。”
可生火谈何容易。
他们没有火石,也没有火柴,只能寄希望于钻木取火。
林小满找了根干燥的细木棍,又找了块相对松软的木板,开始费力地钻起来。
木棍在木板上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冒出细碎的木屑,却迟迟不见火星。
他的手心很快就磨红了,胳膊也酸得抬不起来。
丫蛋看着他费劲的样子,也想帮忙,却因为胳膊受伤,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急得首跺脚。
“小满哥,我来吧。”
“你别动,胳膊要紧。”
林小满喘着气,换了个姿势继续钻。
他知道,今晚必须生起火来,否则这山里的夜寒,就能把他们冻个半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木板上的木屑突然冒出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有了!”
林小满心里一喜,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干茅草凑过去,小心翼翼地用嘴吹着。
火星越来越大,终于“噗”的一声,茅草燃了起来,跳动的火苗映亮了他和丫蛋的脸。
两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林小满赶紧往火堆里添了些细柴,等火势大了些,又加上几根粗点的枯枝。
火苗“噼啪”地跳动着,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两人依偎在火堆旁,吃着剩下的窝头,谁都没说话。
山林里很静,只有风声和火堆燃烧的声音。
丫蛋大概是太累了,靠在林小满的胳膊上,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就睡着了,呼吸很轻,像只小猫。
林小满却没有睡意。
他望着跳动的火苗,脑子里乱糟糟的。
日兵还在搜山吗?
刚才村西头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以后该往哪里去?
怎么养活自己和丫蛋?
他的腿,丫蛋的胳膊,该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
他才十六岁,以前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一顿饭在哪里,现在却要面对生死存亡。
他低头看了看熟睡的丫蛋,小姑娘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小时候娘哄他睡觉那样。
不管怎么样,得撑下去。
他捡起一根烧得半焦的木棍,握在手里,警惕地望着火堆外的黑暗。
那些浓稠的暗影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窥视着他们这一小簇微弱的火光。
夜渐渐深了,火堆的火势弱了些,林小满添了些柴,然后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打盹。
他不敢睡太沉,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能立刻惊醒。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枪响,又好像是风声,辨不太清。
他猛地睁开眼,握紧了手里的木棍,首到确认周围没什么异常,才又慢慢放松下来。
火光照亮了他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
在这片危机西伏的山林里,这一小簇火,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火不灭,他们就不能倒下。
夜色渐深,山风也带上了几分刺骨的凉意。
火堆不时爆出火星,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弧线,随即又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林小满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得更稳些。
右腿的伤处隐隐作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但比起心里的紧绷,这点疼倒不算什么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丫蛋,她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小脸蹭着他的衣襟,呼吸均匀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了,想来是不再做噩梦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窸窣”声从火堆外的灌木丛里传来。
林小满的心瞬间绷紧,像拉满了的弓弦。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那根半焦的木棍,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只能看到摇曳的树影,看不真切藏着什么。
是野兽吗?
还是……人?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观察这边的动静。
过了片刻,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林小满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火堆“噼啪”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清晰。
丫蛋似乎被这紧张的气氛惊醒了,揉了揉眼睛,刚要说话,就被林小满用眼神制止了。
她立刻明白了什么,小手紧紧抓住了林小满的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一道黑影从灌木丛后慢慢走了出来,停在火光能照到的边缘。
那是个男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沾着不少泥。
他手里拿着一把柴刀,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风霜,但一双眼睛却很亮,正警惕地打量着林小满和丫蛋。
林小满也在打量他。
这人看着面生,不像是附近村子的。
但他手里的柴刀和背上的麻袋,又不像是什么恶人。
“你们是……”男人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试探。
林小满没立刻回答,反问道:“你是谁?”
男人看了看他们俩,又看了看林小满腿上的伤和丫蛋不自然垂着的胳膊,眼神缓和了些:“俺是山那边石头村的,叫王铁根。
村里也遭了兵祸,俺逃出来的,在山里讨点活路。”
他顿了顿,指了指林小满他们:“你们是……李家村的?”
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
李家村就是他们住的村子。
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王铁根叹了口气:“俺昨天在山这边看到火光,猜到可能有幸存的,过来看看。
你们……就两个人?”
林小满嗯了一声,握紧木棍的手稍微松了点。
这人虽然看着陌生,但说话的语气不像作假,而且提到李家村时,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同情。
“这山里不安全,”王铁根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苗又旺了些,“不光有野兽,说不定还有巡逻的兵。
你们两个半大孩子,怎么敢在这里过夜?”
“村里待不下去了,只能往山里躲。”
林小满低声说,“我妹妹胳膊伤了,我腿也不太方便,走不远。”
他故意把丫蛋说成妹妹,多一层亲近,或许能少些危险。
王铁根看了看丫蛋的胳膊,皱了皱眉:“伤得挺重,得找些草药敷上,不然要化脓的。”
他说着,从背上的麻袋里翻了翻,摸出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这个是活血草,捣碎了敷上能消肿。
俺昨天刚采的,干净。”
他把草药递过来,动作很自然,没有恶意。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接过草药。
他认识这种草,以前跟着猎户进山时见过,确实能治跌打损伤。
“谢谢。”
“客气啥,都是遭难的人。”
王铁根在火堆旁坐下,从麻袋里又摸出一个烤熟的红薯,递给丫蛋,“拿着,填填肚子。”
丫蛋看了看林小满,见他点头,才怯生生地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大叔”。
红薯还带着余温,她捧着,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王铁根自己也拿了个红薯,边吃边说:“俺打算往山深处走,那边有个废弃的煤窑,以前俺们村有人去挖过煤,隐蔽得很,或许能待一阵子。
你们要是信得过俺,就跟俺一起走?”
林小满心里一动。
他们现在确实需要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处,而且王铁根看起来像是个靠得住的人,懂山里的活路,还有柴刀能防身。
但他不敢轻易相信。
乱世之中,人心难测。
王铁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俺知道你信不过。
这样,天亮了俺先带你们去看看,要是觉得不合适,你们再自己找地方,成不?”
林小满看了看丫蛋,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点了点头:“成。
多谢大叔。”
有个人结伴,总比他们两个孩子单打独斗强。
王铁根没再多说,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休息,但手里的柴刀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火堆依旧跳动着,映着三个各怀心思的人。
林小满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盘算着天亮后的路。
不管王铁根是好人还是坏人,他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活下去的路,从来都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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