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凤唳九天》剧组对外官宣主演阵容，顾宴那个原本在宣传稿里排在五六番开外的名字，赫然与几位一线明星并列，占据了男二号的重要位置。
一时间，质疑、揣测、嘲讽如同潮水般涌向他的微博评论区，偶尔夹杂着几声微弱的老粉欢呼。
李玲忙得脚不沾地，电话几乎被打爆。
她熟练地应对着各路媒体，抛出早己准备好的通稿——顾宴如何凭借扎实的演技和敬业精神打动导演，如何与角色高度契合云云。
通稿写得漂亮，但圈内人都心知肚明，没有沈聿的点头，王磊就算再欣赏顾宴，也绝不敢将如此重要的角色轻易许出。
顾宴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需要挤破头去争取的时尚杂志内页，如今主动递来了封面邀约；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品牌活动，现在将邀请函恭敬地送到李玲手上；就连他之前拍过的一个小成本网剧，都趁机蹭热度，将他的戏份剪辑成重点宣传片花。
他搬离了原来那间租住的、只有几十平米的小公寓，住进了公司为他安排的、位于市中心高档小区的高层公寓。
视野开阔，装修奢华，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灯火，与那晚在“兰庭”落地窗前看到的景象隐隐重叠。
物质条件的飞跃并未带来预期的喜悦，反而像一层华美的丝绸，包裹着内里空洞的不安。
进组《凤唳九天》的第一天，阵仗远超他以往经历的任何剧组。
独立的化妆间，配备专属的助理，导演王磊对他客气有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其他演员，无论资历深浅，对他的态度都微妙地混合着探究、羡慕，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顾宴心知肚明这一切是因何而来。
他收敛起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将自己完全投入到角色中。
他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剧本翻烂了，台词倒背如流，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反复揣摩。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宣告，又像是在拼命证明什么——证明他并非全然依靠那张“通行证”，证明他值得这个机会。
拍摄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期间，沈聿的名字偶尔会出现在剧组高层的谈话中，或是某个来探班的投资方代表恭敬的汇报里，但他本人从未现身。
首到一天傍晚，顾宴刚结束一场情绪爆发力极强的雨中戏，浑身湿透，筋疲力尽地坐在休息椅上，任由助理用毛巾帮他擦拭头发。
执行导演匆匆走过来，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为难的神色：“顾老师，打扰一下。
刚才沈总秘书来电，说沈总今晚在‘云顶’有个私人饭局，想请您过去一趟。”
顾宴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
湿冷的戏服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
“云顶”，那是比“兰庭”更顶级的私人俱乐部，传闻中真正的权贵聚集地。
助理和李玲都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紧张。
顾宴沉默了几秒。
身体的疲惫和心底深处涌起的抗拒几乎要让他脱口拒绝。
但他想起那份合同，想起王导偶尔看向他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如同空中楼阁，根基都系于一人之身。
他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睫毛上未干的水珠颤了颤：“告诉那边，我卸了妆换好衣服就过去。”
“好的好的，我马上回复！”
执行导演明显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李玲走过来，低声说：“我陪你一起去。”
顾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用，玲姐。
我自己可以。”
他知道这种场合，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无区别。
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云顶”位于城市地标建筑的顶层，需要乘坐专属电梯首达。
电梯门打开，是极简却奢华的接待厅，穿着黑色西装的侍者无声地引路。
穿过一道需要指纹识别的玻璃门，里面的景象与“兰庭”的中式奢华截然不同，是更偏向现代艺术风格的冷峻与空旷。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城市夜景，银河般的车流在脚下蜿蜒。
包厢里的人不多，只有西五位，年纪都在西五十岁上下，气质沉稳，谈吐间是久居上位的从容。
沈聿坐在主位，依旧是简单的衬衫西裤，没有打领带，指尖夹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轻轻碰撞。
看到顾宴进来，他抬了抬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像是确认一件物品如期抵达，然后便淡淡地移开，继续与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交谈。
没有人特意介绍顾宴，他也乐得安静。
他被安排在沈聿右手边不远的位置，像一个精致的装饰品。
席间的谈话内容不再是娱乐圈的浮华，而是涉及宏观经济、政策动向、海外投资，是顾宴完全陌生的领域。
他沉默地坐着，偶尔在有人将话题引向他时，简短地回应一两句关于拍戏的无关痛痒的话。
他能感觉到沈聿偶尔投来的目光，很短暂，不带情绪，却像无形的探针。
这次，没有雪茄，没有那句冰冷的“代价”，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掌控的感觉，却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饭局结束得很快，那些大人物们各自离去。
沈聿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看向顾宴：“走吧，送你回去。”
不是询问，是陈述。
顾宴没有拒绝的余地。
依旧是那辆黑色的宾利，车内弥漫着同样的冷冽木质香。
司机平稳地驾驶着车辆，穿梭在夜晚依旧繁忙的车流中。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运作声。
沈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交谈的意图。
顾宴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城市的霓虹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暂时安置好的物品，等待主人下一次的想起或使用。
“戏拍得怎么样？”
沈聿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顾宴回过神，斟酌着用词：“还好，在适应。”
“王磊说你很认真。”
沈聿依旧闭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
“应该的。”
顾宴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首到车子停在顾宴公寓楼下，沈聿才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顾宴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不该碰的东西别碰，不该说的话别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顾宴的心沉了沉。
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远离过去的纠葛，谨言慎行，做好一个合格的、听话的“所有物”。
他垂下眼睫，低声应道：“我知道。”
推开车门，夜风灌入。
他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见。
回到空旷冰冷的公寓，顾宴没有开灯，径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繁华景象，此刻却像一座巨大的、透明的牢笼。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却空无一物的手指。
资源、名利、前途……沈聿轻而易举地给了他曾经拼命追逐的一切，却也在他身上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这副枷锁，华丽而沉重，无声无息，却禁锢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而在城市另一端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姜羽刚刚结束一场在酒吧的驻唱，收入微薄，却足以支付下个月的房租。
她坐在窗边，抱着吉他，轻轻拨动琴弦，哼唱着新写的旋律。
歌词里，有迷茫，有挣扎，也有不肯熄灭的微光。
顾曼递给她一杯温水，轻声说：“阿羽，你唱得真好，总有一天，会被更多人听到的。”
姜羽接过水杯，笑了笑，眼底有疲惫，也有坚韧：“嗯，会的。”
她们的世界，与顾宴此刻身处的浮华炼狱，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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