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跨越人群的无声对视，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像一种顽固的潮汐，精准地冲刷着苏雨日常生活的海岸。
每一天，每一次可能的公共场合，都成了这种诡异默契悄然上演的舞台。
苏雨开始害怕，却又隐秘地期待这些瞬间。
语文课代表的职务，让她需要偶尔穿梭于教学楼之间送交作业或领取资料。
每一次路过一班的窗口，她的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眼角的余光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自动扫描那个靠窗的座位。
十有八九，她能捕捉到那个身影。
有时是在埋头书写，侧脸专注；有时是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出神。
而更有几次，就在她目光掠过窗口的刹那，他会恰好抬起头，视线迎上来，短暂交汇，然后他微微怔忡，习惯性地抬手挠头。
苏雨每次都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移开视线，加快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班窗口其他同学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
这太显眼了，她想。
可她控制不住。
这种无处不在的“巧合”让她心烦意乱。
她试图在林青青那里寻找答案，或者至少是安慰。
“你说，会不会是我有什么问题？”
午休时，苏雨咬着筷子，小声对林青青说，“就像那种……视线恐惧症？
或者他其实是在看别人，我只是刚好在他的视线路径上？”
林青青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冰奶茶，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得了吧苏小雨同志。
一次两次是巧合，一天七八次那就是剧本了。
我帮你数着呢！
而且，”她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我特意观察过，他看别人的时候，眼神根本不是那样的！”
“哪样？”
“就是……看别人是空的，没内容的，就是普通的看。
看你的时候，”林青青努力寻找措辞，“好像……好像他的眼睛会‘顿’一下，就那种……‘咦？
怎么又是你？
’的感觉，然后才开始困惑挠头。
绝对不一样！”
这个说法让苏雨更加坐立难安。
连旁观的林青青都看出了异常。
“要我说，”林青青压低声音，“他肯定也对你有感觉！
就是那种……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好奇和吸引力！
冰山开始融化了姐妹！”
苏雨的脸瞬间红透：“你别瞎说！
怎么可能……”她心里乱糟糟的，既因为林青青的猜测而泛起一丝不可能的甜，又因为这无法解释的局面而感到深深的恐慌。
下午的体育课，两个班恰好又是同一节。
自由活动时间，苏雨坐在篮球场边的树荫下，看着班上男生打球。
林青青不知跑去哪里买水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跑道。
曾砚霖没有参与任何剧烈运动，只是和几个男生在单杠区附近慢慢走着，似乎在讨论什么题目。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苏雨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沉静的气场。
忽然，他似乎结束了谈话，独自朝着篮球场这边，更准确地说，是朝着场边放置饮水机的方向走来。
苏雨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三米……他能看到她吗？
他会有什么反应？
就在她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时，一个身影突然插了进来，拦在了曾砚霖面前。
是陈玥。
她今天把长发束成了利落的马尾，穿着合身的运动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明媚的笑容，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
“曾砚霖同学，”她的声音清脆，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几个人，包括树下的苏雨，听得清楚，“看你刚才好像有点累，这个给你。”
她的动作落落大方，眼神坦荡，仿佛只是一个关心同学的班长。
曾砚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陈玥，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礼貌地摇了摇头：“谢谢，不用。
我带了水。”
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却带着清晰的疏离感。
陈玥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恢复自然，她似乎并不意外，很自然地把手收回来：“没关系。
对了，数学老师让我问你一下关于下周竞赛小组选拔的事，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她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开始公事公办地讨论起来。
曾砚霖似乎对此无法拒绝，只能停下脚步，和她交谈。
苏雨坐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
陈玥自信从容，曾砚霖冷静淡然。
他们站在一起，讨论着她听不懂的竞赛话题，无论是家世、成绩还是外表，都显得那么……般配。
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和酸涩悄悄爬上心头。
她刚刚在期待什么呢？
难道期待他会走过来，和她说话吗？
太可笑了。
她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不再看那边。
然而，她没看到的是，在她低下头之后，正在听陈玥说话的曾砚霖，目光似乎极其快速地、不易察觉地朝她坐的方向扫了一眼，那眼神里惯有的困惑似乎比平时更深了一些。
他甚至微微抬起了手，但随即意识到陈玥还在说话，又放了下去。
体育课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
苏雨心情低落地和林青青一起上楼，准备回教室。
就在楼梯的拐角处，陈玥突然出现了。
她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身边没有其他人。
“苏雨同学。”
陈玥叫住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林青青下意识地想挡在苏雨前面，被苏雨轻轻拉住了。
“有事吗？
班长。”
苏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陈玥向前走了一小步，距离拉近，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的声音不高，却冰冷而清晰，每个字都砸在苏雨心上：“我注意到，你最近好像经常在看我们一班那边。”
苏雨的呼吸一窒。
陈玥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有些距离，生来就存在。
有些人，也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惦记的。
安分守己，对你比较好。
别给自己，也别给别人……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听懂了吗？”
说完，她不再看苏雨瞬间苍白的脸，也没看旁边气得瞪眼的林青青，转身，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昂着头走上了楼梯。
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苏雨还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陈玥的话像一盆冷水，将她心里那点因频繁对视而滋生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勇气，彻底浇灭。
是啊，她在妄想什么呢？
那是曾砚霖。
和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些对视，或许真的只是令他困扰的、莫名其妙的巧合罢了。
“她什么意思啊！
有病吧她！”
林青青气得跳脚，“凭什么这么说！
看她那副样子！”
苏雨拉住激动的林青青，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哑：“没事……我们回教室吧。”
她低下头，快步走上楼梯，只想赶紧躲回自己的座位。
那些曾让她心悸的对视，此刻想起来，只剩下难堪和一丝恐惧。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看他了。
然而，命运的潮汐，似乎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苏雨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一份急用的阅读材料。
材料很多，她抱着一大摞打印好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往教室走。
走廊很安静，大部分班级还在上课。
就在她经过一班后门时，或许是心绪不宁，也或许是纸张太重，最上面的几页突然滑落，散了一地。
她低呼一声，连忙蹲下去捡。
就在这时，一班的后门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苏雨蹲在地上，抬起头。
是曾砚霖。
他似乎是出来接水或者去洗手间。
西目相对。
又一次。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
她蹲着，仰着头，有些狼狈。
他站着，低着头，目光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沉静，以及那抹挥之不去的、看到她时特有的细微困惑。
他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边散落的纸张，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也蹲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快速地帮她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一一捡起，整理好，叠放在她手中那摞材料的最上面。
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带着一点干燥的触感。
苏雨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陈玥的警告言犹在耳，让她甚至不敢道谢。
他很快帮她捡完了所有纸张，然后站起身。
苏雨也慌忙站起来，抱着沉重的材料，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又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困惑似乎更深了。
他再次抬起手，挠了挠头，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转身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
苏雨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怀里是他帮忙捡起的、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纸张，心里一片混乱。
警告是真实的。
距离是真实的。
那些对视和此刻他下意识的帮助，也是真实的。
这无声的潮汐，并未因警告而退去，反而因为这一次短暂的、近距离的接触，变得更加汹涌，更加让她无法逃避。
她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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