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重归寂静,只有药香无声流淌。
姜月明指尖还残留着触碰皮革的微凉与那弦紧脉象的搏动。
她低头,看着诊台上那张孤零零的白色名片。
“沈冰”两个字烫金冷硬,像它的主人。
她没有立刻去动它。
转身,从身后的多宝格里取出一本边缘磨毛的牛皮笔记本,翻开,取出一支普通的签字笔。
纸张泛黄,上面是爷爷姜济世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医案笔记,间或夹杂着几张他手绘的草药图谱。
她在最新一页空白的顶端,写下日期,然后略一沉吟,落笔:沈冰,女,约三十许。
情志不舒,肝气郁结,日久化热。
症见:面色青滞,目周晦黯,唇色偏暗,呼吸间有滞涩。
自述?
无。
切脉:左关弦紧而数,右关略滑。
诊为:肝郁化火,扰及心神,下犯冲任。
笔尖停顿,她想起那女人强自镇定下碎裂的一瞬,又添上一行小字:其人性情刚强,思虑深重,恐非药石能速效。
合上笔记本,将它放回原处,与那些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医案并列。
这本子,是她接手济世堂后开始的,记录她独立行医的点点滴滴。
沈冰,是第一个让她觉得需要特别记上一笔的“患者”。
或许,也算不上患者。
收购……姜月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华灯初上的老街。
对面新开的咖啡馆霓虹闪烁,映得济世堂古朴的匾额有些黯淡。
她知道这间医馆的窘境,爷爷去世后,门庭愈发冷落,仅靠几个老街坊帮衬,收入微薄。
沈冰的出现,不过是将这残酷的现实,以一种更首接、更冰冷的方式,摊开在她面前。
但她从未想过卖掉。
这里每一块砖木都浸透着姜家的心血,每一缕药香都牵着逝去亲人的温度。
这不是一笔资产,是根。
她回到诊台前,终于拿起那张名片。
指尖触感光滑冰冷。
没有电话,没有公司,只有名字和一串数字。
像个谜,也像一种居高临下的宣告——我就在这里,等你来找我。
姜月明拉开诊台抽屉,将名片随意放了进去,与一包未开封的银针、几卷医用胶布混在一起。
名片雪白的颜色在一堆杂物里显得有些扎眼。
她关上抽屉,将那抹白色隔绝在外。
---城市的另一端,顶层的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动的光河勾勒出冰冷的摩天楼轮廓。
室内却没有开主灯,只有几处嵌入式的灯带散发出幽微的蓝光,映照着极简风格的黑白灰陈设,空旷,整洁,没有一丝烟火气。
沈冰脱掉了大衣,只穿着一件丝质衬衫,站在窗前。
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她手里握着一杯水,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下午在济世堂的一幕。
那个年轻女大夫沉静的眼,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还有那精准戳破她所有伪装的诊断。
“肝郁气滞,失眠多梦,月经不调……”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在她自以为密不透风的盔甲上。
连她的私人医生,在最新的全面体检报告里,也只给出“压力较大,注意休息”这样模糊的建议。
那个姜月明,凭什么?
她仰头喝了一口冰水,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烦躁的灼热。
水的凉意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灭那团火。
走到书桌前,打开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冷白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调出了关于“济世堂”和“姜月明”的所有资料。
能查到的很少,一间传承几代的老医馆,现任主人姜月明,中医学院毕业,履历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爷爷姜济世,曾是本地小有名气的老中医,己去世三年。
资料旁边,是她规划的“澄心”高端养生会所项目蓝图。
济世堂所在的那片老街区域,被标记为核心地块。
那里需要一间标志性的、能体现“传统底蕴与现代奢华结合”理念的门店。
济世堂,无论从位置还是那点残存的“老字号”名头,都是最合适的目标。
原本以为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收购。
钱能解决大多数问题,这是她一贯的信条。
可现在,横亘在计划面前的,不止是一间破旧医馆和一个守旧的年轻大夫,还有那几句该死的、不断在耳边回响的诊断。
她关掉蓝图,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输入了“肝郁化火 症状”。
屏幕上弹出大段解释:“多由情志不遂、郁怒伤肝所致……临床表现:胸胁胀痛,情志抑郁或急躁易怒,失眠多梦,月经不调……”与姜月明所说,分毫不差。
沈冰猛地合上电脑。
室内重归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冷凝的瞳孔里,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
她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诊断,尤其是来自一个即将被清除的障碍物的诊断。
收购必须继续。
只是……方式或许需要调整。
她拿起手机,熟练地拨通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果决,听不出半分之前的波动:“重新评估对济世堂的收购方案。
我要在三天内,看到除了提高报价之外,所有可能的施压途径。”
挂断电话,她将杯中剩余的冰水一饮而尽。
喉间的凉意终于压下了那丝躁动。
她看着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雾,仿佛又看到了那间充满草药味的老房子,和那个叫姜月明的女子沉静如水的眼睛。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她,从不允许自己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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