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岁次戊辰,江南的烟雨也洗不尽这乱世的铅华与血腥。
北地烽烟未止,南境亦暗流汹涌,各路军阀如狼似虎,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己是常态。
苏州,这座素来以温婉秀丽著称的江南水乡,亦难独善其身。
昔日画舫凌波、吴侬软语的秦淮河畔,如今也时常能听闻远方传来的隐约炮声,扰得人心惶惶,市井萧条。
苏家,是苏州城里数得着的富商,祖上三代经营丝绸茶叶,富甲一方,宅邸占地颇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在这风雨飘摇的年月里,更显得如同一座孤岛,引人觊觎。
苏家有女名婉,小字明月,正是苏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女。
苏婉生得一副怎样的容貌?
便是苏州城里最负盛名的丹青圣手,也难描摹其神韵之万一。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体态婀娜。
更难得的是,她并非空有美貌的花瓶,自幼便延请名师,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娟秀清丽,出口便是《女诫》《内训》,举止端庄,温婉贤淑,是苏家真正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也是苏州城里无数名门公子梦寐以求的佳人。
苏老爷常抚着胡须,看着女儿在庭院中抚琴的身影,眼中既有骄傲,也有深深的忧虑。
这乱世,这样的明珠,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近来,苏老爷的忧虑日甚一日。
城北的张督办刚刚被西边来的马司令打得落花流水,仓皇逃窜,马司令的队伍便开进了苏州城,军纪涣散,滋扰百姓,城中富户人人自危。
苏家虽有财力打点,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知道下一个来的又是哪路“神仙”?
今日的庇护,难保明日不会变成催命符。
苏家上下,为此事愁眉不展,日夜商议。
最终,一个沉重而无奈的决定摆在了苏老爷的书案上——联姻。
联姻的对象,并非苏州本地的世家子弟,而是盘踞在苏南,手握数万重兵,实力雄厚的军阀司令——沈墨寒。
沈墨寒,这个名字在江南一带,几乎无人不知。
他并非科班出身,据说早年也曾落魄,后在战火中摸爬滚打,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狠辣的手段,一步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此人年约三十,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战场上,他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煞神”;治下,他手段强硬,虽偶有苛政,但也勉强维持了一方的秩序,比那些流窜的散兵游勇要好上许多。
将苏家最珍贵的明珠,嫁给这样一个在刀光剑影中崛起的铁血军阀,苏老爷心如刀绞。
他无法想象,自己那娇生惯养、知书达理的女儿,如何能适应那充斥着枪声、军令和血腥气的司令府?
又如何能与那个据说性情暴戾、不苟言笑的沈墨寒相处?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是目前苏家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沈墨寒势力强大,若能得其庇护,苏家在这乱世中,便能有一块安身立命的屏障。
用一个女儿的幸福,换取整个家族的存续,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残酷,但在动荡的年代,却是许多家族不得不做出的“交易”。
当苏夫人红着眼眶,将这个决定委婉地告诉苏婉时,苏婉正在窗前临摹一幅《洛神赋图》。
听闻此言,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浓墨落在了素净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如同她此刻的心绪,瞬间被打乱。
她抬起头,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良久,她才轻轻放下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平静地问道:“爹爹……也是这个意思吗?”
苏夫人哽咽着点头:“婉儿,是爹娘对不住你……可这乱世,苏家需要一个靠山,你弟弟还小……” 苏婉没有哭闹,也没有激烈地反抗。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窗外的雨丝如同愁绪,剪不断,理还乱。
她读过的诗书告诉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她也明白,家族的兴衰荣辱,此刻正系于她一身。
她想象不出沈墨寒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何种模样,是如履薄冰,还是……会有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情?
夜深人静,苏婉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尚带稚气却己显愁容的脸。
她轻轻抚摸着母亲刚为她戴上的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凤钗,那是苏家为她准备的嫁妆之一,象征着荣华富贵,却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知道,从父母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苏州苏家的千金苏婉,她的人生轨迹便己被改变。
她即将告别这熟悉的亭台楼阁,告别这江南的烟雨朦胧,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嫁给一个手握重兵、性情难测的军阀。
她的命运,如同风中残烛,未来是明是暗,是吉是凶,全然未知。
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芭蕉叶,也敲打在苏婉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上。
民国乱世,一个弱女子的命运,终究难以由自己掌控。
她能做的,或许只有接受,然后,走下去。
而那位即将成为她夫君的沈墨寒司令,又会是她生命中的救赎,还是另一场更深的劫难呢?
无人知晓。
联姻的消息,如同一块石头投入苏州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也预示着苏婉那波澜壮阔却又身不由己的未来,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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