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住院部三楼的走廊，瓷砖擦得能映出天花板的灯管，冷白的光顺着鞋底往上渗，连带着空气都裹着消毒水的凉意。
沈砚坐在307病房外的长椅上，那木头椅子快被坐塌了，扶手漆皮剥落，露出的木料被磨得发亮，一看就用了十几年。
他后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肩膀微微前倾，目光钉在病房玻璃窗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木茬，那点刺痛感挺好，能让他不至于被心里的慌劲吞了。
玻璃窗里，沈星躺在病床上，蓝白条纹被子盖到胸口，只露一张脸和一只手。
脸白得没血色，嘴唇干裂起皮，被她自己咬出几道浅红印子。
手腕细得像一捏就断，淡蓝留置针贴在手背上，胶带卷了边，输液管里的药液往下滴，“嗒嗒”声砸进瓶里，混着监护仪的“滴滴”声，在走廊里来回撞。
那绿色波形线每跳一下，沈砚太阳穴就抽一下，神经紧得快断了，他比谁都清楚，这声音要是停了，就什么都没了。
昨晚的事还烧在脑子里，连细节都没糊。
他在公司加班到十点半，项目组赶方案，晚饭就啃了口外卖汉堡。
开车拐进老巷时，老远看见自家二楼亮着灯，沈星从不熬夜，小姑娘爱漂亮，总说“熬多了脸垮，还长黑眼圈”，每天十点半准关灯。
他当时还嘀咕，是不是又偷偷看剧忘了时间，脚下却踩了油门，把车停在巷口老槐树下，锁车时看了眼表，十点西十，晚了十分钟。
跑上楼时，声控灯跟着脚步亮，昏黄光线里，墙皮斑驳，露出水泥。
钥匙刚插进门锁，就听见屋里有键盘声，轻得像蚊子叫，断断续续的，怕吵到人似的。
推开门，一股甜腻的咖啡味飘过来，是沈星爱喝的速溶拿铁，加两包糖。
他知道这丫头最近泡在《方舟：新纪元》里，前几天吃饭时提过，说“游戏里有个叫阿力的NPC，知道爸爸的线索”。
那时候他正看报表，随便应了句“别玩太晚”，现在才想起来，当时沈星眼里的光，是他好几年没见过的亮。
换了鞋喊“星星”，没回应。
客厅没人，沙发上搭着她的粉色卫衣，茶几上放着空咖啡杯，杯底沾着褐色残渣，旁边半包薯片敞着口，几片快滑到地上。
键盘声还在响，从沈星房间传出来，门虚掩着。
他走过去敲了两下，“该睡觉了”，还是没动静。
推开门的瞬间，沈砚心沉了底。
沈星趴在书桌上，头歪在胳膊上，长发散在桌面，遮住大半张脸。
电脑屏幕亮着，停在《方舟》登录界面，绿油油的草地，远处有城堡影子，角落缩着个NPC头像，白色字体标着“阿力”，旁边还有个灰色对话气泡，像是没发出去的消息。
她右手攥着半张黄纸条，边缘卷得像晒干的海带，破了几个小口，上面是爸爸沈明的字，就两个字：阿力。
那是爸爸十年前留下的最后东西。
当时沈明在创生科技搞神经锚点研发，某天早上出门上班，就没回来。
公司说他“带核心技术跑路”，警方查了半年，监控、同事、可能去的地方都查了，最后只能按“失踪”算。
沈星那时候才八岁，抱着爸爸的照片哭了三天，眼睛肿成核桃，之后再也不提“爸爸”，却把所有相关的东西藏起来，旧手表、没写完的笔记本、这张纸条，全塞在日记本里，藏在书架最顶层，连他都不让碰，每次想找，都被她拦着：“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只有我能看。”
“星星？”
沈砚走过去，想把她头发拨开，看看是不是睡着了。
指尖刚碰到肩膀，沈星的身体就往旁边倒，像没骨头似的，头差点撞桌角。
他慌了，伸手扶住，手掌碰到她脸时，烫得吓人，比平时发烧温度高多了，呼吸却轻得像羽毛，稍不注意就感觉不到。
那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不能慌。
他手忙脚乱抱起沈星，人轻得像个玩偶，出门时没关灯没锁门，抱着往楼下跑，声控灯一路亮到巷口。
掏手机打120，手抖得按错两次号码，接通时声音发颤，连话都说不完整：“喂……120吗？
我妹妹……晕倒了……在老巷这边……”救护车的警笛声在夜里撕得人心慌，红蓝灯光把老巷照得忽明忽暗。
沈砚坐在副驾上，攥着沈星的手，她手凉得像冰，指尖还带着攥纸条的劲，指甲缝里沾着纸屑。
医护人员在后面听心跳、量血压，他一句话不敢问，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只能盯着沈星的脸，心里反复念：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到医院后，沈星被推进急诊室。
他坐在外面长椅上，手里攥着从沈星掌心掉的纸条，汗水把纸浸湿，“阿力”两个字墨迹晕开，却还清晰。
急诊室灯亮了三个小时，凌晨一点半，医生出来摘了口罩，表情严肃：“各项指标正常，身体没问题，但意识醒不过来，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似的。”
“灵魂被抽走”，这几个字扎得他心口疼，喘不过气。
他比谁都清楚，沈星是为了找爸爸，才一头扎进《方舟》里。
爸爸失踪后，这丫头就没真正笑过，哪怕后来妈妈带他们改嫁，她也总是安安静静的，只有提到爸爸时，眼睛才会亮一点。
这次找到阿力，她肯定抱着多大的希望，才熬通宵去查。
他在急诊室外坐了一夜，天快亮时，沈星被转到神经内科307病房。
护士说“多跟她说话，可能刺激意识”，他点点头，走到病床边拉她的手，还是凉的。
他把自己的手搓热裹住，从她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破膝盖，说到去年高考完去海边看日出，说了两个小时，沈星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上午十点多，他回家拿换洗衣物。
家里还是昨晚的样子，客厅灯亮了一夜，电脑屏幕停在《方舟》登录界面，鼠标旁放着沈星的手机。
按亮屏幕，锁屏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爸爸失踪前一年在游乐园拍的，沈星骑在爸爸肩膀上，笑得特别开心。
打开微信，置顶是他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是昨晚十点半的语音，点开来，沈星的声音带着兴奋，还有键盘声：“哥，我找到阿力了！
他跟我说了句话，知道爸爸的事……我快找到爸爸了……”声音还带着点童音，却透着坚定。
可现在，说这话的人躺在病床上，连醒过来都成了奢望。
沈砚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用力眨了眨眼，把湿意压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沈星还等着他救。
他走到爸爸的老书房，那是家里唯一没怎么变的房间。
书架上摆着《神经科学导论》《虚拟意识研究》，还有些英文专业书，书脊都褪色了。
书桌左边是台老式台式机，屏幕落了灰，右边堆着几摞笔记本，最上面那本写着“神经锚点研发日志”，是他昨天找到的。
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铺着红绒布，放着个银色金属盒，巴掌大小，刻着简单花纹，边缘氧化泛着铜色。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枚神经锚点，比市面上的量产版小一圈，也薄，磨砂金属表面，边缘刻着个模糊的Ω符号，用手摸能感觉到纹路。
这是爸爸当年的原型机，日志里写着，这东西跟量产版不一样，能连意识深层，进虚拟世界核心，不是普通锚点那种简单意识映射。
可惜研发到一半，爸爸就失踪了，这锚点也被藏在抽屉里，成了遗物。
沈砚把锚点捏在手里，金属凉意顺着指尖传进掌心，能感觉到里面微弱的电流，像有生命似的。
日志里还写着风险：“使用者意识要够韧，不然会被虚拟世界反噬。”
可现在，他没别的选，沈星的意识困在《方舟》里，只有这东西能帮他进去，把人带回来。
他把金属盒塞进外套内袋，日志塞进包里，转身往外走。
锁门时回头看了眼客厅，电脑屏幕还亮着，阿力的NPC头像像在召唤他。
回到医院己经十二点多，走廊里人多了，脚步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却更显嘈杂。
沈砚刚走到307门口，监护仪突然变了调，“滴滴”声急得像警报，绿色波形线乱成一团，不再是规律的起伏。
他猛地站起来，心脏差点蹦出来，扑到玻璃窗前，手都在抖。
刚要喊护士，病房门开了，值班护士走进去，看了眼监护仪，调了下参数，又检查了输液管，没一会儿，波形线平了，声音也恢复了节奏。
护士出来时，看见沈砚脸色发白，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指标都稳，就是意识没醒。
说不定等她想通了，就醒了。”
沈砚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
他知道这是安慰，沈星要是能想通，就不会攥着纸条熬通宵，不会把意识搭进游戏里。
他盯着玻璃里妹妹的脸，把锚点攥得更紧，金属凉意让他脑子清楚了点。
“不管你在哪，星星，”他轻声说，只有自己能听见，“哥一定把你找回来。”
走廊灯还是冷白，监护仪“滴滴”声还在响，可沈砚的眼神定了，没了之前的慌，多了股硬劲。
他把金属盒塞回内袋，最后看了眼病房，转身往楼梯口走，他得先把日志吃透，弄明白锚点怎么用，然后进《方舟》，找阿力，找沈星的意识，把人带回来。
走到住院部楼下，他抬头看了眼307的窗户，窗帘拉了一半，能看见监护仪的灯光。
掏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帮我请一周假，家里有急事，要延长再跟你说。”
发完揣好手机，走到停车场发动汽车。
引擎声打破医院的静，车子往老巷开，那里有爸爸的书房，有救沈星的线索，还有他必须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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