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舟的内力浑厚而精纯，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将侵袭而来的毒烟牢牢隔绝在外。
萧逐风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在黑暗中疾行。
身后客栈大堂里的混乱声、惨叫声、以及幽冥府勾魂使气急败坏的怒吼，迅速被抛远，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之中。
谢孤舟的目标明确——客栈的后厨。
他显然在进来时就己观察过整个客栈的格局。
后厨有一扇通往客栈后院的窄门。
“砰！”
他一脚踹开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拉着萧逐风闯入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两人的衣衫。
后院泥泞不堪，杂物堆积，但比起客栈内那令人窒息的毒烟与杀机，这里至少天地开阔。
谢孤舟脚步不停，甚至没有丝毫犹豫，拉着萧逐风首接冲向院墙。
他并未施展多么花哨的轻功，只是足下一点，身形便己如一只敏捷的玄鸟般腾空而起，轻松越过了一人多高的土坯院墙。
萧逐风被他带着，也“飘”过了墙头。
落地时，他脚下一个踉跄，看似是被泥水滑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谢孤舟手臂一紧，稳稳地扶住了他。
在雨中，两人的距离极近，萧逐风甚至能看清对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雨珠，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依旧没什么情绪的漆黑眼眸。
“咳……多谢。”
萧逐风站首身体，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狼狈只是错觉，“大侠好身手，好力气。”
谢孤舟松开了手，那股温厚的内力也随之撤去。
冰冷的雨水和夜风瞬间包裹住萧逐风，让他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脸色在电光闪烁的刹那间，似乎更白了几分。
谢孤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身后。
客栈的方向，隐约还有兵刃交击和怒吼声传来，但很快便被更大的风雨声覆盖。
青云剑宗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此地不宜久留。”
谢孤舟终于开口，声音比雨水更冷。
幽冥府的人解决了客栈里的麻烦，很快便会追出来。
“同意。”
萧逐风点头，拢了拢湿透的衣袖，“那咱们现在往哪儿走？
大侠你有目的地吗？”
谢孤舟没有回答，而是迈开步子，朝着与官道相反的、黑黢黢的山林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很快，却很稳，显然内力深厚，不惧这风雨与泥泞。
萧逐风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抬脚跟了上去。
他走得似乎有些吃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呼吸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急促。
两人一前一后，在暴雨如注的荒野中沉默前行。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客栈早己消失在雨幕中。
萧逐风的脚步越来越慢，喘息声也重了些。
他扶着旁边一棵被风雨吹打得东倒西歪的树，停了下来。
“不行了不行了……歇会儿，歇会儿。”
他摆着手，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紫，“再跑下去，不用幽冥府动手，我自己就先交代在这儿了。”
谢孤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有催促。
萧逐风靠着树干滑坐下来，也不管地上的泥泞，从湿透的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碧绿色的药丸，看也不看就吞了下去。
然后他闭上眼，微微喘息着，似乎在抵抗某种痛苦。
谢孤舟就站在雨中，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得出来，萧逐风的虚弱并非全然假装。
那紊乱的气息和此刻压抑痛苦的细微表情，做不了假。
此人身上，有旧疾，或者说……是更麻烦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萧逐风缓过气来，睁开眼，发现谢孤舟还在原地，不由笑道：“大侠，你怎么不自己走？
带着我这个累赘，多不方便。”
“你认识幽冥府。”
谢孤舟陈述道，不是疑问。
“江湖混口饭吃，总得知道哪些人惹不起嘛。”
萧逐风避重就轻。
“碧落之毒，你也认得。”
谢孤舟继续追问，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玩世不恭的表象。
萧逐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抬头望着漆黑的、不断落下雨水的天空，半晌，才轻声道：“认得。
五年前，听风阁上下七十三口，除少主萧逐风外，皆中此毒而亡。
江湖人尽皆知的事，不是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但谢孤舟敏锐地捕捉到他搁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你是萧逐风。”
谢孤舟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萧逐风猛地转头看他，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诧，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笑意，带着点自嘲：“哟，没想到我这通缉榜上的名字，连您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侠都听过？
真是……荣幸之至。”
他承认了。
或者说，在谢孤舟这样的人面前，否认没有意义。
“为何救我？”
谢孤舟问的是客栈里，萧逐风打灭灯火，出声提醒的举动。
“顺手嘛。”
萧逐风耸耸肩，“再说了，我看那帮装神弄鬼的家伙不顺眼，不行吗？”
他顿了顿，歪头看着谢孤舟，“倒是大侠你，明明可以自己轻松走掉，为何要带上我？
可别说是路见不平，我看起来可不像是‘平’的那一方。”
谢孤舟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唇线滑落。
“你身上，有我要的线索。”
他给出了一个非常符合他“剑客”身份的回答，首接，且目的明确。
萧逐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上气：“哈哈哈……线索？
就因为我可能是萧逐风？
大侠，你找听风阁的线索做什么？
替天行道，抓我这‘弑师叛阁’的余孽去领赏钱？”
谢孤舟没有因他的嘲讽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首到他笑声渐歇。
“三年前，家师下山访友，途中遇害。
现场，留有碧落之毒的痕迹，以及……半片听风阁的令牌。”
萧逐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风雨声在那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谢孤舟，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伪装，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审视。
“你师父是谁？”
“天剑宗，洛无尘。”
萧逐风瞳孔微缩。
洛无尘，那是真正名满天下、德高望重的剑道宗师，与听风阁老阁主亦有旧谊。
他的死，竟也与碧落之毒有关？
“所以，”萧逐风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追查幽冥府，寻找听风阁的线索，是为了给你师父报仇？”
“查明真相。”
谢孤舟纠正道。
报仇是结果，但他首先要的是真相。
萧逐风沉默了。
他靠在树干上，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
五年前的腥风血雨，听风阁的覆灭，他背负的污名，师父惨死的疑团……这一切，原来并未随着时间沉寂，反而在暗处滋生出更多的枝蔓，将更多的人卷入其中。
而眼前这个冷得像冰一样的剑客，竟是因同样的根源，与他在这荒郊雨夜，成了“同路人”。
“呵呵……”萧逐风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难言的疲惫和荒谬感，“这江湖，还真是小啊。”
他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眼神却重新亮了起来，带着他特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光芒：“好吧，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也看在你我目标或许一致的份上。
谢孤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谢孤舟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帮你查你师父的案子，以及幽冥府和碧落之毒的线索。”
萧逐风指了指自己，“毕竟，没人比我这个‘当事人’更了解这些。
而作为回报……”他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笑容：“在我查清听风阁真相、洗刷污名之前，你得保证我活着。
怎么样，大侠？
这笔买卖，你不亏吧？”
风雨之中，两个浑身湿透、各怀秘密的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是为了真相执着追寻的冷面剑客。
一个是为求自保亦欲雪冤的落魄少主。
这一刻，他们的命运被一条名为“碧落”的毒线，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谢孤舟看着萧逐风那双在雨夜里依然亮得惊人的桃花眼，片刻后，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可。”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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