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小沫握着门把手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悄然滋生——他改变主意了?
或许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
她慢慢地转过身,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望向那个依旧端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逆着光,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不真实,金丝眼镜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傅斯年并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她脚边那个略显陈旧的、硕大的琴盒上,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权衡利弊。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在你离开之前,我需要明确一点。
你闯入我的私人空间,理论上己经造成了我的困扰和不安全感。”
苏小沫的心又沉了下去。
原来不是挽留,是追加罪状。
“所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
“所以,我希望你能清楚,我不报警,是出于基本的人文关怀,并非义务。”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她苍白的脸,“请你离开后,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这里,也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否则,我不介意采取法律手段维护我的权益。”
原来是为了划清界限,杜绝后患。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期盼瞬间粉碎,她感到难堪、愤怒,又无力。
在他眼里,她大概就是个需要清除的麻烦。
“傅先生请放心,”她挺首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对您和您的房子,没有任何兴趣。
今天的事,我会当作从没发生过。”
她拉开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与室内的暖光形成鲜明对比。
“打扰了。”
说完这三个字,她不再犹豫,用力将行李箱拖出门外。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那个充满雪松香气的、精致却冰冷的世界,也彻底隔绝了她短暂拥有的“家”的幻想。
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苏小沫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强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不是因为被赶出来,更多的是气自己太傻,也对未来感到迷茫。
钱没了,住处没了,这么大一个深城,她却无处可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倒霉事?”
这个念头让她突然想起另一段糟糕的回忆——那是一个星期前,深城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苏小沫背着和她差不多高的手风琴琴盒,小心翼翼地走在人行道靠边的位置。
琴盒里是她视若生命的伙伴,一把音色纯正的意大利手风琴,是她用整整一个暑假打工攒下的钱,又求了导师很久才买到的二手宝贝。
她刚结束一场不太成功的面试,心情有些低落,只想快点回到临时落脚的青年旅社,抱着她的琴拉上一曲。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轰鸣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她下意识地往更里面躲了躲。
然而,还是晚了。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快速地从一个积水未干的路口疾驰而过。
“哗——!”
混着泥沙的污水像一道幕布,猛地扬起,精准无比地、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她僵在原地,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额发还在往下滴着泥水。
白色的衬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污渍。
最让她心脏骤停的是,她抱在身前的、那个宝贵的琴盒!
深色的皮质表面被泥水彻底玷污,原本的光泽被肮脏的水渍覆盖,看起来惨不忍睹。
震惊、茫然、然后是腾然而起的怒火!
那辆车甚至没有减速,仿佛只是碾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水坑,继续向前驶去。
“喂!
停下!
你给我停下!”
苏小沫顾不得满身的狼狈,抱着沉重的琴盒,一边抹开脸上的污水,一边气急败坏地朝着车尾方向大喊。
或许是她的喊声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惨状,那辆黑色的轿车在前方几十米处,缓缓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黑色手工皮鞋和笔挺的西裤。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驾驶座下来,他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扫过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正是傅斯年。
他几步走到苏小沫面前,目光快速地从她满头满脸的泥水,扫到她怀里那个脏兮兮的琴盒,眉头习惯性地皱起。
那眼神里,有评估,有冷静,唯独没有肇事者该有的歉意和慌乱。
“这位小姐,”他开口,声音和现在一样,没什么温度,“你站在马路牙子边缘,应该预见到车辆经过可能带来的风险。”
苏小沫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受害者有罪论?!
“风险?!”
她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先生!
是你的车开得太快!
溅起这么高的水花!
你看看我的琴!
你看看我全身!”
她指着自己和他那光洁如新的车身,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危险驾驶!
你必须道歉!
赔偿!”
傅斯年的视线在她激动得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落在那沾满泥点的琴盒上,语气依旧平淡:“你的损失,可以联系我的助理处理。”
他修长的手指从西装内袋里夹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动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敷衍。
苏小沫并没有接。
她死死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他那副“用钱解决问题”的态度,比那滩泥水更让她感到侮辱。
“我不需要你的助理!
我现在就要你道歉!”
她执拗地说,眼眶因为愤怒和委屈而泛红。
这把琴对她的意义,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
傅斯年看着她倔强的眼神,举着名片的手停顿在半空。
他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她的坚持。
片刻后,他收回手,将名片随意地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垃圾桶盖上。
“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打这个电话。”
他淡淡地说,仿佛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流程,“另外,建议你下次走路,离车道远一些。”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拉开车门,动作流畅地坐回驾驶座。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苏小沫模糊的视线里。
只留下她一个人,像个可笑的泥塑雕像,呆呆地站在路边,承受着路人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
怀里琴盒的冰冷和肮脏触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那一刻,那个开豪车、冷漠无情的金丝眼镜男,和她被泥水弄脏的宝贝琴,一起深深印在她的记忆里——回忆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加冰冷的现实。
走廊的声控灯熄灭了,苏小沫沉浸在黑暗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是他。
那个一周前溅了她一身泥水,毫无歉意地用钱打发她的混蛋车主!
命运竟然如此可笑。
一周前,他在马路上给她带来了无妄之灾;一周后,他又在公寓里亲手掐灭了她最后的希望,将她驱逐出门。
两次相遇,都如此狼狈,如此难堪。
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一股莫名的力气支撑着她站了起来。
不能在这个人面前示弱,绝不。
她拉起行李箱,背好沉重的琴盒,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她苍白却倔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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