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铺门口残存着晨光,裴狸半挡着门,一只手攥着柴枝,另一只手随时可将身后两人推回屋里。
门外人脚步渐远,空气里只剩下商芙蓉急促的呼吸和杜三说压低的咒骂声。
“你挡什么挡,怕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杜三说挑眉,手里还捧着那只方才裴狸顺手塞来充作武器的米袋,倒像是随时能扔出去砸人一般。
商芙蓉扒了扒乱发,声音微颤,“门外可有人跟着我们?
上次的官差认出我没?”
裴狸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在门边坐下。
“跟着我们的是昨晚隔壁那家孙婆子,嫌咱没买她家的豆腐。
至于官差,只怕还在茶馆里偷懒呢。”
杜三说把米袋放下,咧嘴道:“你小子嘴皮子一转,我们就算撞见了县老爷,八成都能骗成咱亲戚。”
商芙蓉勉强笑了一下,却难掩眉间的疲惫和防备。
“裴狸,你说你精通南北方言,昨日在码头却说错了盐帮的号子,是故意暴露我们,还是真糊涂?”
裴狸脸上挂着惯常的傻笑,眼神波光流转。
他不答话,反倒伸手去抓放在门槛上的枣子,分给了两人。
“芙蓉姐,有时候假糊涂比真糊涂好用。
这年头,谁没点底牌?”
米铺里头逐渐安静下来。
三人团坐成一圈,门外的喧杂渐远,只余角落里风吹纸屑的声响。
杜三说心首口快,见裴狸沉默,便大咧咧地开了腔:“索性都说说自己怎么落到这步田地,反正满街都是逃难的。”
裴狸眨眨眼,仿佛在衡量什么。
半晌才说:“我从小街头混到府衙,又混到了江湖。
阮婆婆收养了我。
她拿两条咸鱼换了我一条命。”
商芙蓉嘲讽一笑,“你倒是省力,连个家族恩怨都没有。”
裴狸捏了捏手里的枣核,语气轻飘:“阮婆婆见人透得准,她说这世道,谁先丢脸谁就活得长。
她还夸我脸皮厚,这不,在市井里搅和了半辈子。”
杜三说哈哈一笑,甩了甩稻草,声音响亮。
“市井浪子,也算混出点名堂。
只不过我嘛,小时候街头捡破烂,长大跟着谁都捡好运气。
三岁学打架,五岁喝酒,十岁就跟着喝花酒。
只要有米袋,我就不怕官府。”
商芙蓉嘴角浮动,目光微微低垂。
“我……商家覆灭,外头都说我家与北国私通。
父亲被斩,娘亲病死,亲戚全避着。
如今只能靠点商贾手段捡命。”
三人竟在破旧米铺里,像是在南国茶馆里对弈的棋子,各自把底牌反复翻看,却又都留了三分。
气氛短暂沉默,随即被杜三说一声讨要早餐的小插曲打破。
“裴狸,你昨儿说能搞到曹家铺子的酱肉,莫不是要我们三个一夜饿肚子?”
裴狸一挑眉,“我去后厨拿,一人一口,不多不少。
省得你吃了上头,力气大了惹祸。”
商芙蓉却忽然认真起来,“我想知道,你们俩跟着我,是图什么?
我家虽败,但仇家不少,被牵连不是好事。”
杜三说舔舔嘴唇,胳膊一挥,豪气道:“小姑娘,比起仇家,我更怕饿死。
再说你有能耐,裴狸脑子灵,我打架还不怕麻烦,你家那点仇人算什么?”
裴狸淡淡笑吟,“咱三人若同心,这街头权贵都要忌惮三分。
不如做个约法,不害己,不负对方,有难一同扛,有福一起享。”
话一出口,空气里仿佛多了几分认真与郑重。
商芙蓉捧着酱肉,抬眸片刻,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杜三说又咬了一口肉,满嘴油腻习惯性插科打诨,“约法三章,别跟曹家铺子一样,说变就变。
要是谁吃独食,阮婆婆能给剥了皮。”
裴狸掂量着杜三说的话,“阮婆婆虽管得严,却最爱我们胡闹。
她说三人集齐,才能扛起这乱世的天。”
外头一阵鸡鸣,米铺里三人默契竟渐生。
谁都没说这座城的暗流潮涌,但彼此能感觉到一丝温情和微妙信任在发芽。
忽然,门外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低声喊道:“米铺里那几位,官府查夜,过来问话!”
电光火石间,裴狸跳起身,做了个鬼脸,“三说,开后门,芙蓉姐,你藏货架后,咱且让狐假虎威一遭!”
杜三说连忙推开后门,悄声向两人示意脱身路线。
商芙蓉犹豫一下,还是照着裴狸的话藏了起来。
外头的官差探头进来,见三人神色各异,狐疑道:“这几位来处何地?
昨夜有北国奸细出没,县令要盘查。”
裴狸陡然放低声线,故作愁苦,“官爷,小老儿是卖米的,看病求食都指望着阮婆婆。
要说奸细,十个有八个是穿麻衣的,咱穷怕了,不敢瞧见。”
杜三说顺势将米袋丢在地上,装模作样一瘸一拐,“我被你们官府打断了腿,还查我?
要不你们把我送去县衙,给口饭吃?”
官差被裴狸唬得一愣,又见杜三说涎着脸叫苦,顿觉头疼,转身呼大家赶紧继续盘查别处。
待官差离开,三人才敢粗喘气。
商芙蓉苦笑,“你俩这出戏,南国戏班子都编不出。”
杜三说抹了一把额汗,小声道:“狸哥,咱不赶紧离开,下一波兴许就上门了。”
裴狸稳了稳神色,望着南国城外的晨雾。
“去西巷,那边有柳家茶馆,人多口杂好掩护。
新一天,是三人同心,还是各自逃生,就看咱如何计策生存。”
米铺门口风又吹进一张旧纸,三人脚步迅速但默契地踏上逃亡的路。
鱼龙混杂的市井、不可捉摸的江湖,无数权谋与暗线正等着他们三人联手闯关。
裴狸回望米铺残破的门楣,忽觉内心有了某种安定。
他不知这一路终会去向何方,但眼下有伙伴、有默契,有能为彼此出头的一腔热血,足以抵挡世间风雨。
队伍消失在晨雾里,信任如嫩芽,误解像阴影追随,但在南国这片乱世,三人终于踏出了同心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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