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您快回去休息吧！”
桑妤看向病床边红着眼圈的女人。
“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离开。”
王老师看着桑妤毫无血色的脸。
“这里有医生护士呢，您放心！”
几句话仿佛耗尽了力气，桑妤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沉沉地坠了下去。
王老师见状便和顾医生退出了病房。
“王老师！”
顾医生语气急促，“还得劳烦您尽快联系病人家属！”
“打了，一首没人接…”王老师抹着眼泪，声音哽咽，“这孩子命太苦了…她妈妈高中时就走了，后来父亲再婚，也不管她了…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顾医生闻言轻叹了口气，“那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
王老师看向病房里那个才19岁就被宣告了终点的女孩。
她又一次拿出手机，指尖近乎麻木地点向那个拨打了无数遍却从未接通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句冰冷而熟悉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住院期间，王老师经常来看望桑妤。
某天午后，阳光斜照进病房，桑妤醒来，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王老师…我想休学。”
王老师心头一紧，立刻握住她的手：“好，老师帮你办。”
桑妤吃力地摇摇头，眼神望向窗外：“…老师，我想自己去…我想…回学校再看看。”
王老师鼻尖一酸，强忍着哽咽，轻轻抚着她的背：“好…等你再好一点，有力气了，我们就去。”
三天过去，桑妤的精神明显振作了些，脸颊也恢复了些许生气。
然而，宽松的病号服下，那日渐单薄的身形依然清晰可见。
与医生沟通后，在桑妤强烈的要求下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出病房透透气——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她早己厌倦到了骨子里。
……第二天，桑妤独自一人来到了学校。
公告栏前人声鼎沸，桑妤知道，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
人群的喧闹仿佛在提醒她，那场她最终被担架抬出考场的考试。
桑妤没再停留，转身便朝教务处走去。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她将那张签了字的休学申请表放在办公桌上，指尖下的纸张边缘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桌后那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老师，看着申请原因栏里那简短的“身体原因”西个字，又抬头看了看桑妤过分平静的脸，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拿起印章，沾了印泥，再落下时，动作缓慢得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鲜红的印章盖在纸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桑妤，”老师的声音带着迟滞的沙哑，眼中是极力抑制的悲悯，“照顾好自己。”
桑妤点点头，接过盖好章的申请表副本。
纸张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
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走廊很长，尽头是明亮的出口，光有些刺眼。
她一步一步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她攥着那张刚签好字、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休学申请表，站在行政楼冰冷的台阶上，脚下是熟悉的校园，却感觉像踩在陌生的云端。
不过才短短一个学期，那些初入大学时的兴奋、懵懂和小心翼翼的探索，还没来得及完全铺展开，就被一只无形而冷酷的手粗暴地卷起。
她没急着离开。
反而像第一次报到那天一样，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荡。
只是脚步不再是雀跃的轻快，而是灌了铅般的沉重。
目光贪婪地舔舐着每一寸风景。
一股无法抗拒的虚脱感猛地攫住了她。
桑妤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提线木偶，身体彻底背叛了意志，沉重地、毫无缓冲地向下坠落。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那样力竭地跌坐在教学楼前的长椅上。
思绪也不由得飘回了两年多前。
17岁的桑妤，与母亲桑晴紧紧相依。
生活的重担压在桑晴单薄的肩上，她靠着在街角摆摊维持着母女两人的生计。
高一的时候，桑妤的名字还默默蜷缩在班级成绩单的中下游。
可不知何时起，她竟一点一点从这混沌里向上攀爬，最终稳稳立在了班级前三的位置上。
当第一笔奖学金实实在在地落入掌心，那薄薄的纸张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它换来了餐桌上久违的荤腥，换来了母亲脸上短暂的舒展。
那一刻，桑妤的心被强烈地触动了，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原来紧握的笔杆，翻动的书页，竟真能成为困顿生活的浮木，成为她和母亲暗淡岁月里的一线救赎。
于是她沉下心去，在每一个清晨与深夜埋首苦读，仿佛要将自己钉在书桌前。
终于，她攀上了年级第一的顶峰，仿佛看见自己和母亲的前路被知识的光亮照得通明。
然而命运冷酷无情，高二那年，一场猝不及防的车祸带走了她的母亲。
她手里紧攥着年级第一的卷子，站在医院冰冷的白墙下，世界陡然陷落——曾经用以照亮前路的光，瞬间熄灭了，只余下寒夜般无边无际的虚空。
“小妤，你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这是桑晴留给桑妤的唯一一句话。
可是现在她要失约了。
思绪渐渐回笼，桑妤看着自己拼命学习考上的大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贪婪，想把眼前每一片新叶的脉络，每一块地砖的缝隙，每一个擦肩而过、脸上还带着稚嫩憧憬的新生面孔都用力刻进记忆的最深处。
桑妤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登上舞台、灯光才亮起就被粗暴推下场的演员，满心仓惶与不甘。
她将那张薄薄的休学申请表，紧紧按在胸口，仿佛按着一个不断渗血的伤口，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校门的方向。
阳光在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带着诀别的重量。
她没有回头，只是把眼前这喧闹、鲜活、刚刚向她展开画卷的“生”的世界，连同体内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倒计时滴答声，一同狠狠烙进了灵魂深处。
校门外，是未知的深渊；校门内，是她永远无法完成的、关于青春和未来的诗篇。
阳光在她脚下碎裂，如同她戛然而止的大学时光，再也拾掇不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