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底恩灵(水生河坝)全本免费在线阅读_水生河坝全文阅读

第一章 龟裂的河床七月的日头，毒得像烧红的烙铁，

毫不留情地烫在豫东平原宽阔而疲惫的脊背上。天空是一种刺眼的、近乎金属的苍蓝色，

没有一丝云彩，仿佛连白云也被这无情的烈日蒸发殆尽了。风死了，空气凝滞而滚烫，

吸入肺里都带着一股焦灼的味道。李家坳村口那棵见证了百年风雨的老槐树，

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绿意葱茏，肥厚的叶片无力地耷拉着，边缘卷曲，蒙着一层灰黄的尘土。

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那声音不再是夏日交响曲，而是变成了单调而绝望的哀嚎，

一遍遍重复着“热啊——热啊——”，听得人心烦意乱，更添焦躁。十二岁的李水生，

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埂上。脚下的泥土早已失去了滋润，被晒得硬邦邦，

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他每踩一步，都能听到“咔嚓”的脆响，那裂缝深不见底，

像一张张干渴至极、咧开的嘴巴，贪婪地吞噬着空气中最后一丝水汽，

有些裂缝宽得几乎能吞下他半个脚掌。目光所及，是一片令人心痛的景象。

原本应该绿浪翻滚的稻田，此刻只剩下一片枯黄，秧苗像被火燎过一样，蜷缩着，低垂着，

了无生机。田里的土地龟裂成无数不规则的多边形，像一件巨大而破碎的铠甲，

覆盖在平原之上。水生提着一只空木桶，蔫头耷脑地走进自家那座用黄土夯成的院落。

院子里的地面同样干裂，角落里那棵歪脖子枣树的叶子也落了大半，剩下几片挂在枝头，

在热风中瑟瑟发抖。外婆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就着门口透进的一点光，佝偻着身子，

用那双布满老茧、像老树根一样的手，一下一下地搓着麻绳。她的动作缓慢而稳定，

仿佛外界的酷热与干旱并不能打扰她内心的某种秩序。银白的发丝在烈日的直射下，

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光，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也很快被蒸干。水生把空木桶放在门边，

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外婆，

井又浅了半尺。我晃了半天桶，才舀上来这点泥汤水。

” 桶底确实只有小半桶浑浊不堪、带着泥沙的水。外婆停下手中的活计，

抬起浑浊却依然清亮的眼睛，望向村外那片早已干涸的河坝方向。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灼热的空气，投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过，深深刻录着岁月的风霜。

“五十年了……”外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粗糙的磨砂纸相互摩擦，“整整五十年，

没见着这样的旱年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阵微风，却承载着沉重的记忆，

“连……‘那位’都藏不住了。”水生的眼睛倏地亮了，像是黑暗中点燃的两簇小火苗。

他顾不上口渴和疲惫，几步凑到外婆跟前，急切地问：“‘那位’？外婆，

你是说河坝里的野猪娘娘？她真的住在那里吗？你见过她吗？”关于野猪娘娘的传说，

水生从小听到大，但大人们总是语焉不详，带着一种既敬畏又神秘的口气。

在这极度干旱、连生存都变得艰难的时刻，这个传说似乎变得更加真切，也更加牵动人心。

外婆的视线依旧飘向远方，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真的穿透了五十年的时光帷幕，

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李家坳。“那还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梳着两条羊角辫，

满山遍野跑得像个野丫头……”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牵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陷入了悠长的回忆之中。

第二章 神秘的住民外婆的回忆在外婆还是个名叫“秀儿”的小丫头时，

李家坳的河坝可不是如今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那时的河坝，水丰盈得几乎要溢出来。

坝里的水是碧汪汪的一片，清澈透亮，像一块巨大而温润的翡翠，巧妙地镶嵌在黄土坡之间。

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万千金鳞，随风跳跃。岸边垂柳依依，芦苇茂盛，

成群的水鸟在水面上盘旋、嬉戏，发出清脆的鸣叫。

谁也不知道那位神秘的“住民”——后来被村民尊称为“野猪娘娘”的野猪精，

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在什么时候选中了李家坳的河坝作为它的家。

村里的老人们聚在槐树下闲聊时，偶尔会提起。最年长的三太公吧嗒着旱烟袋，眯着眼睛说，

他听他爷爷讲，这野猪精可能是从太行山深处，顺着某条不为人知的地下暗河，

一路游到这片平原上来的。它通体雪白，不带一丝杂毛，

体型比最大的山林公野猪还要魁梧雄壮，眼神里透着通人性的灵光，绝非寻常野兽。

也有人说，它或许是天上犯了小错被贬下凡间的神兽，来这方水土积修功德的。不然，

何以它一来，这河坝的水就再也不曾干涸过？而且它带来的那一窝小猪崽，个个滚圆雪白，

像用最好的糯米粉团捏成的，憨态可掬，却不带丝毫家猪的蠢笨之气。

它们就住在河坝水底一个极其隐秘的石洞里。丰水时节，洞口完全被浑浊的河水淹没，

无踪可寻。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月明星稀之时，在坝上纳凉的人们，

偶尔能听见从水底深处传来一阵阵模糊又亲昵的哼唧声，那声音轻柔、温暖，

像极了母亲在摇篮边为孩儿哼唱的催眠曲，让听者心生宁静，

连夏夜的蚊虫骚扰似乎都可忍受了。无需族长告诫，

村里的孩子们从小就被大人反复叮嘱：莫要去坝里深水区泅水，莫要往水里乱扔石块，

莫要大声喧哗，惊扰了野猪娘娘一家的清净。这规矩一代代传下来，

早已成了李家坳人骨子里的默契。孩子们对那水底的神秘存在既好奇又畏惧，

从不敢越雷池半步。野猪精也仿佛与村民有着无形的约定，从不扰人安宁。

它和它的孩子们深居简出，只在极少数的时刻，才会短暂地显露踪迹。

偶尔有起得极早的渔民，在晨雾尚未散去、水面氤氲朦胧之时，

会隐约看见几个雪白滚圆的身影在水面浮动、嬉戏，带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但待太阳升高，

雾气散尽，它们便如同融化在水中一般，悄然隐入水底，再无踪影。“外婆，

那它们吃什么呢？一直住在水底吗？” 水生听得入了迷，忍不住插嘴问道，

连喉咙的干渴都暂时忘记了。外婆从回忆中稍稍抽离，眯起眼睛，

努力搜寻着更具体的细节：“它们啊，主要就吃水底的东西。水灵的菱角、鲜嫩的藕根，

还有石缝里藏着的肥美螺蛳。有时候，开春时节，山上的菌子冒了头，

它们也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悄悄上岸，寻些最鲜美的菌子吃。但它们有灵性，

从不糟蹋地里的庄稼，连一根秧苗都不会碰。”这种人与精怪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维持了很多年，很多年。野猪精似乎以其神秘的力量，守护着河坝的水永不枯竭，

而村民们则用他们的尊重和距离，守护着这份来自异类的安宁。河坝的水，始终那么碧绿，

那么丰盈，滋养着李家坳的人畜和田地。第三章 大旱之年然而，这一年的老天爷，

似乎彻底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从开春起，雨就变得格外吝啬。几场毛毛雨，

连地皮都没打湿，就草草收场。然后，便是漫长的、毫无希望的晴朗。

烈日如同一个不知疲倦、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日夜不停地炙烤着大地。

天空永远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湛蓝，云彩仿佛被撕碎了，消失了。田里的秧苗，

最初是耷拉了脑袋，然后叶片开始卷曲、发黄，最终，在持续的高温下，彻底化作一地焦枯，

脚踩上去，便碎裂成粉末。土地失去了植被的覆盖，赤裸地暴露在阳光下，水分被迅速抽干，

裂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口子。河坝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下降。

先是露出了坝坡上那些长满青苔的古老石阶，接着，

河底的一些“秘密”——破旧的渔网、生锈的铁皮罐、甚至还有不知哪个年代沉下的烂瓦罐，

都一一暴露出来。最后，连河坝底部那乌黑肥沃、曾经孕育无数鱼虾的淤泥，

也彻底暴露出来，被烈日迅速烤干、龟裂，变成无数块翘起的、坚硬的泥片，

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真的像一副被打碎后遗弃在大地上的巨大铠甲。

而那座承载着传说、隐藏了无数秘密的石洞，终于再也无法隐藏，

彻底暴露在灼热而干燥的空气之中。那是一个约半人高的洞口，边缘异常光滑，

像是被什么体型不小的动物长年累月进出摩擦所致。洞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偶尔往外透着一股与周围酷热格格不入的、带着土腥味的凉气。

当村民们第一次发现这个洞时，心里都“咯噔”一下。他们远远地围着，交头接耳，

脸上混杂着好奇、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传说中的居所就在眼前，却无人敢轻易靠近。

“野猪娘娘……会不会发怒？” 有胆小的妇人小声嘀咕，脸上带着忧惧。年迈的族长，

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人，拄着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重重地顿了一下地，

声音苍老却带着镇定：“发什么怒？它们比我们更难哩！没了这坝里的水，它们可怎么活？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夜里睡不着、冒险去坝底试图挖掘湿泥的人回来说，

听见那黑黢黢的洞里传来一阵阵焦躁不安的哼唧声，还有用蹄子用力刨挖泥土的“沙沙”声，

似乎在绝望地寻找着水源。后来，有个胆大的后生，白天凑近洞口仔细看过，

回来说隐约看见洞里有七八团雪白的身影挤作一团，似乎比记忆中的样子瘦弱了不少，

白色的毛发也沾染了泥污，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自始至终，

那头被称作“野猪娘娘”的大野猪精却没有现身。但每个靠近河坝的村民，

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洞内的黑暗深处，静静地注视着坝上的一切。

那眼神复杂难言，既有对陌生闯入者的警惕和戒备，

更有一种源于生存绝境的、近乎卑微的祈求。第四章 花斑大蛇干旱持续到第八十七天，

连村里最深的老井，打上来的水也只剩下浑浊的泥汤，并且水位还在不断下降。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这天午后，太阳正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

连知了都疲于鸣叫。一条同样因干旱和饥饿而被迫离开巢穴的花斑大蛇，

从后山干裂的石缝里钻出。它约有碗口粗细，身子比扁担还长，

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艳丽的光泽。它信子吐得老长，

在灼热的空气中焦躁地搜寻着任何可以果腹的活物气息。它顺着干裂的坝坡，

悄无声息地游弋而下。最终，它在那个暴露的洞口前停住了，

敏锐的感官锁定了洞内那几个因饥渴而虚弱不堪的白色小生命。它们实在太白了，

即使在洞口的阴影里，在那白花花的日头反射光下，依然像一团团会动的、未经世事的雪团。

它们挤在洞口最深、最阴凉的角落，瘦得肋骨根根可见，原本蓬松的毛发也紧贴在身上，

显得楚楚可怜。花斑大蛇没有任何犹豫，饥饿驱散了它天性中的谨慎。它悄无声息地接近，

像一道贴地飞行的彩色闪电，猛地发起袭击，

冰冷有力的身躯瞬间缠住了两只离洞口最近、反应稍慢的小猪，猛地就往回拖！

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束缚，让两只小猪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那声音不像普通家养猪那般沉闷，而是带着一种凄厉、高亢的穿透力，

更像是婴儿受到极大痛苦时发出的啼哭，瞬间划破了午后死寂的天空！

正在附近田埂上试图寻找可能湿土的李老大——水生的爷爷，

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干瘦却筋骨强健的农民——第一个听见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心头一紧，立刻判断出声音来自河坝方向，联想到那个石洞，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快来人啊！蛇精要吃猪崽了！野猪娘娘的娃遭难了！” 李老大一边嘶哑地喊着，

一边抡起手边的锄头，不顾一切地往坝下冲去。

他的喊声在寂静得如同坟墓的午后格外响亮、凄厉。很快，

在附近寻找水源或查看田地的村民被惊动了，男人们拿着锄头、铁锹，

女人们捡起地上的石块和棍棒，纷纷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坝底的场面十分骇人：那条色彩斑斓的大蛇，身子像一道不断收紧的绳索，

死死缠着两只拼命挣扎的小猪，越收越紧。小猪的叫声从凄厉逐渐变得微弱，

四条小腿在空中无力地蹬动着，眼看就要窒息。“打它的七寸！快打七寸！

” 老族长在家人的搀扶下也赶到了，他稳住心神，用拐杖指着大蛇喊道。然而，

那大蛇抬起头时，冰冷的竖瞳扫视众人，信子鲜红如血，上半身高高昂起，几乎齐人膝盖，

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村民们被这气势所慑，一时竟没人敢真的上前。就在这时，

李老大下意识地望向那个黑洞洞的洞口。他看见，在洞内的阴影里，

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正望着他。那双眼睛黑黝黝的，像最深沉的夜空，

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威严或神秘，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哀伤和哀求。

李老大后来无数次对水生外婆描述：“那眼神，没法形容……就像一个母亲，

看着自己快要死去的孩子，在向任何一个可能伸出援手的人求救，看得人心尖儿都颤了。

”李老大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什么恐惧、什么危险都顾不上了。他低吼一声，

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像是被那眼神中的哀求彻底点燃，抡起手中的锄头，

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蛇身狠狠砸下！第五章 无声的感激接下来的混战，

在很多年后，仍然是李家坳口耳相传中最惊心动魄的篇章。李老大那倾尽全力的一锄头，

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大蛇坚韧的鳞片上，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如同砸在包裹着皮革的铁板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锄头几乎脱手。大蛇吃痛，

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嘶，猛地松开其中一只小猪，扭曲着身体，

三角形的头颅快如闪电般向李老大噬来！腥风扑面，

李老大甚至能看清那冰冷的竖瞳和滴着粘液的毒牙！千钧一发之际，

其他村民的石头像雨点般落下，虽然大多被鳞片弹开，但也成功地干扰了大蛇的攻击。

一个叫春生的年轻后生，平日里就胆大机灵，眼见李老大遇险，也豁出去了，他冒险靠近，

用手中的铁锹锋利的边缘，拼命去撬、去砍蛇身中段相对柔软的部位。大蛇吃痛，攻势稍缓。

被它松开的那只小猪，踉踉跄跄、惊魂未定地跑回洞口，一头扎进黑暗里。

但另一只小猪仍被紧紧缠绕，气息越发微弱。“用火烧！畜生都怕火！

”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喊了一嗓子。几个年轻人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跑回村，

找来破布、油枝，做成简易的火把点燃，又飞奔回来。干燥的空气中，火焰噼啪作响，

带着浓烟和热浪，猛地向大蛇逼近。动物对火焰的天生畏惧起了作用。大蛇果然显露出惧意，

缠绕的身躯不自觉地松动了一些，昂起的头颅也微微后缩，信子急促地吞吐着。

一直在等待时机的春生，眼疾手快，趁着这个空档，猛地扑上前，不顾污秽和危险，

双手死死抓住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猪露在外面的后腿，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拽！“噗”的一声，

像是拔开一个塞子，小猪终于从蛇身的缠绕中被拽了出来！春生一把将它抱在怀里，

转身就往安全的地方跑。那小猪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温热的身体轻轻起伏，

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近乎呜咽的声音，黑亮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却也似乎有一丝获救的茫然。大蛇见猎物被夺，又畏惧火焰，知道事不可为，

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迅速松开最后一圈缠绕，扭动着身躯，快如离弦之箭，

游走进坝坡的石缝中，转眼消失不见。直到此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李老大衣服被撕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