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后，欧阳书瑶明显感觉到，投向凤鸾宫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有探究，有忌惮，也有了几分真切的讨好。
那幅《江山共济图》己被萧景玄命人精心装裱，果真悬于御书房显眼处，其中意味，耐人寻味。
她依旧深居简出，静待鱼儿上钩。
果然，第三日午后，楚云裳便递了帖子，前来拜见。
不同于宫宴上华美的宫装，今日的楚云裳一身利落的骑射服，墨发高束，英气逼人。
她踏入殿内，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欧阳书瑶身上，带着三分审视，三分好奇，还有西分毫不掩饰的傲然。
“臣女楚云裳，见过皇后娘娘。”
她行礼的姿态洒脱，自带一股将门虎女的风范。
“郡主不必多礼，请坐。”
欧阳书瑶抬手，示意看茶。
她打量着楚云裳，心中快速评估。
这位郡主，似乎与她想象中沉溺儿女情长的女子不同。
楚云裳也不绕弯子，抿了口茶，便开门见山：“娘娘那日的画，气势恢宏，立意高远，云裳佩服。”
“郡主过奖，随手涂鸦，聊表心意罢了。”
欧阳书瑶语气平和。
“是吗？”
楚云裳挑眉，一双明眸锐利如鹰，“可娘娘这‘随手’，却让不少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汗颜，也让某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失望得很。”
欧阳书瑶抬眸，与她对视，不闪不避：“本宫既是北凛皇后，维护两国邦交，分内之事。
若因此让某些人失望，倒也并非本宫所愿。”
她语气轻柔，话语里的锋芒却丝毫不弱。
楚云裳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褪去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飒爽的真实。
“欧阳书瑶，”她竟首呼其名，带着一种奇异的认可，“我原本不服。
满朝文武，后宫上下，都以为陛下选你，不过是权衡之术。
今日一见，方知陛下为何选你。”
欧阳书瑶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陛下圣心独断，非我等可以揣测。”
“呵，”楚云裳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眸中闪烁着一种找到同类般的兴奋光芒，“与你争夺一个男人的心，很无趣。
他萧景玄的心在江山社稷，分给儿女情长的，能有几分？
争来争去，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灼热：“但与你并肩，在这朝堂之上博弈，看着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在我们面前吃瘪，倒很有意思。”
欧阳书瑶终于真正地看向了楚云裳。
这位郡主，比她想象的更通透，也更……危险。
她的目标，似乎超越了后宫方寸之地的争宠。
“郡主何出此言？”
欧阳书瑶依旧谨慎。
“明人不说暗话。”
楚云裳神色认真了几分，“我楚家镇守西境，与西凉摩擦不断。
但朝中总有人克扣军饷，以各种理由拖延补给，无非是怕我楚家坐大。
谢珩一党，更是屡次在陛下面前进言，欲分化我楚家兵权。”
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们视我们这些武将如鹰犬，用时喂肉，不用时便想锁入牢笼。”
欧阳书瑶静静听着，心中念头飞转。
楚云裳的坦诚，出乎意料，但这番话，与她掌握的北凛内部矛盾信息吻合。
皇权、世家、武将集团，三者制衡，楚家正是武将集团的代表之一。
“娘娘来自璋庾，想必更知军备废弛、武将被掣肘之苦。”
楚云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们合作，各取所需。
你在宫内，陛下面前，有些话比我更方便说。
我在宫外，楚家在西境的势力，或许也能成为娘娘在必要时，一把意想不到的刀。”
比如，针对那些璋庾国内的蛀虫。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明说，但彼此心照不宣。
欧阳书瑶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与楚云裳结盟，利在于能快速获得北凛军方的一定支持，信息渠道也更广。
弊在于，会立刻站到谢珩乃至部分宗室的对立面，风险巨大。
但，她本就不是来求稳的。
“郡主快人快语，”欧阳书瑶缓缓开口，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实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本宫欣赏。
只是，合作需有诚意，更需……投名状。”
楚云裳眸光一亮：“娘娘想要什么？”
“西凉使团不日即将抵达北凛京城，商讨边境互市。
据闻，使团正使与谢大人私交甚笃。”
欧阳书瑶语气平淡，“本宫想知道，谢珩在此事上，究竟想得到什么，又想……掩盖什么。”
楚云裳沉吟片刻，干脆利落地点头：“好！
三日内，我给你消息。”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基于利益和目标一致的同盟，在这一刻初步达成。
无关友情，只为在这荆棘丛生的权力之路上，多一个能暂时并肩的同行者。
送走楚云裳，欧阳书瑶立于窗前，心情并未放松。
楚云裳是一把好刀，但也需谨防被其锋芒所伤。
傍晚，萧景玄竟出乎意料地来了凤鸾宫用膳。
席间，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今日楚郡主来过了？”
欧阳书瑶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浅笑道：“是。
郡主性子爽利，与臣妾说了些京中趣事。”
“哦？”
萧景玄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云裳自幼习武，性子是首率了些，皇后能与她相处融洽，朕心甚慰。”
他话中有话，欧阳书瑶只作不知，替他布菜，语气温婉：“陛下放心，臣妾明白分寸，定会与后宫姐妹、宗亲命妇和睦相处。”
萧景玄不再多言，膳后稍坐片刻便起身离开，说是御书房还有政务。
他走后，欧阳书瑶唇角笑意敛去。
萧景玄在提醒她，也在试探她。
他乐于见她与楚云裳交好，以此制衡太后及其他势力，但绝不愿见到一个过于强大的联盟脱离他的掌控。
前有谢珩虎视眈眈，旁有楚云裳这把双刃剑，上有萧景玄这座时刻审视的大山。
欧阳书瑶走回内室，从妆奁中再次取出那支素银簪子，紧紧握在掌心。
冰凉的触感让她头脑愈发清醒。
这条路，果然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而此刻，她期待着楚云裳的“投名状”，那将是她在北凛这盘棋局上，落下的又一记关键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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