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门而入。
田中刚陷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指间夹着电子烟，正滑动着平板。
他没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混的“嗯”，吐出一口带着甜腻香精味的烟雾。
“坐。”
他用电子烟指了指侵占了房间近三分之一的空间办公桌对面的访客椅。
我依言坐下，背脊挺得笔首，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默默忍受空气中，的烟味和劣质空气清新剂的混合，努力让头脑清醒。
他终于放下平板，那双细小的眼睛在我脸上扫过，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只有一种评估资产般的冷漠。
“上个季度的用户反馈报告，”他用电子烟遥遥一点屏幕，“做得很不错，拿回去改一改就首接传上去吧。”
我差点没被口水噎着，他在说啥？
“但是，”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摆弄着桌面那尊硕大的金色地球仪。
“我们最大的客户，‘星辰资本’那边，对我们APP在新兴市场的表现，有点‘疑虑’。”
他刻意加重了“疑虑”的发音，好像那是什么珍贵的发现。
“他们觉得，我们的用户满意度不足。”
我瞬间明白了。
他根本不在乎之前那份报告是真是假，那只是走个流程。
他叫我来，是为了推给我一个烂摊子。
“星辰资本的负责人，下午要来访。”
田中刚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我给你点时间，这周五前。
重点突出我们在东南亚市场的‘用户粘性’和‘积极反馈’。
明白吗？
要聚焦，赋能’我们的优势。”
翻译过来就是：给我做一份假报告，把客户糊弄过去。
“可是部长，”我的下颚肌肉瞬间绷紧，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在进行客观分析，“我们收集到的原始数据显示，东南亚用户的负面反馈比例相当高，尤其是在支付流程和本地化适配方面……我还来不及佐藤君，”田中打断我，语气里渗出一丝冰冷的威胁，“‘原始数据’是喂给工程师的废料。
客户看的是‘结果’，是‘价值’。
你的任务，就是把那些‘负面反馈’，转化成‘潜在优化空间’；把用户的‘抱怨’，包装成对我们‘迭代方向’的‘宝贵建议’。
图表做得漂亮点，颜色鲜艳点，多用积极词汇。
明白吗？”
我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血液里涌起一股混杂着铁锈味的屈辱感。
那张据说能让我拥有“批判性思维”的川陀大学硕士文凭，此刻在我脑海中，不过是一张昂贵的、用来擦拭耻辱的废纸。
我只是他用来粉饰太平的一支笔，一支稍微高级一点，懂得用模型和术语来包装谎言的笔。
“是，部长。
我明白了。”
我低下头，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佐藤君，你别以为这件事很简单！
我听说，市场部的高桥总监也盯上了星辰资本这条线。
他手下那几个从麦肯锡挖来的‘精英’，昨天连夜就出了一份关于东南亚市场的‘前瞻性分析’，己经送到社长桌上了！
如果我们用户体验部拿不出更‘亮眼’的东西，不仅星辰资本的合作要泡汤，我们整个部门在公司高层眼里的价值，也会被他们比下去！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不仅是你的任务，更是我们部门的生死战！”
”田中满意地点头，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去吧。”
我站起身，转身，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关上那扇沉重的门，隔绝了他办公室里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我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己经被冷汗浸湿。
回到工位时，智子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带着邀功似的期待：“佐藤君，怎么样？
田中部长……”我看了她一眼，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廉价的关切，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没事，”我让声音尽量听起来没有波澜，“他找我谈别的事。”
“哦……”智子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我打开电脑，调出东南亚市场的用户反馈数据库，“我自己处理。”
我的秘书什么都好，就是烦人。
智子悻悻地退开了。
她的指尖在离开我桌角时，无意中擦过我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静电，让我激灵一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成了最高效的数据篡改师。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冰冷而精准，执行着田中刚的指令。
* “支付失败！
垃圾APP！
退钱！”
——在我手中，扭曲成：“用户对支付流程提出优化建议，希望增加更多本地化支付选项。”
（情感评分：从-5优化为+2）* “界面太丑了！
卡得要死！”
——被我缝合成：“用户积极反馈界面设计，建议增加符合当地审美的视觉元素，并关注性能流畅度。”
（情感评分：从-4优化为+3）* “全是BUG！
客服没人理！
我要投诉！”
——粉饰为：“用户体验到部分功能瑕疵，期待客服响应速度提升，显示出对产品的高度关注。”
（情感评分：从-6优化为+1）我调用模型，将这些被“美颜”过的数据灌入其中。
屏幕上，那些原本指向危险区域的红色偏移线，在我的操纵下，奇迹般地被拉回，紧紧贴合着代表“健康”、“积极”的白色基准线。
最终生成的报告图文并茂，色彩鲜艳，充满了“用户粘性提升”、“市场潜力巨大”之类的乐观结论。
期间，在我出门要去上厕所的路上，坐在右侧集体办公区的林原惠似乎想跟我搭话，似乎要谈论她手里那本皱巴巴的、封面上印着“资本对人异化”之类字眼的书。
当我重新回到座位上，左侧独立办公室的高桥隼人，向我投来一瞥。
他有什么好看的？
看我前任的地缚灵吗？
下午五点，报告通过内部系统发送。
几乎是立刻，田中刚的回复弹了出来：“收到。”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我关掉电脑。
屏幕的黑暗中，映出一张因疲惫而失去光泽的脸。。手机震动，紫阳又约我吃饭：“晚上想吃什么？”
我盯着那行字，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都可以。”
我回过去，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口袋。
起身，拿起外套。
走出奈科索斯大厦，东京的傍晚正被霓虹点亮。
巨大的广告牌上，明星们推销着能让你“更幸福”的商品，笑容标准得像具假人。
人群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奔向各自空洞的生活。
一阵阴风吹过，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管了我还要约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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