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校书的职位清闲而尊贵,给了杜牧足够的时间去熟悉这个时代,并悄然开始他的布局。
他利用杜家的资源,在长安城外悄然购置了一处僻静的庄园,名为“格物别院”。
一些信得过的杜氏旁支子弟和精心挑选的工匠开始在此聚集,依据他提供的“天书”(简化后的基础物理、化学知识图册和模型),尝试着将一些超越时代的构想变为现实。
然而,他并未忘记享受这大唐的繁华与风流。
暮春时节,曲江池畔,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正是长安士女游春赏玩的胜地。
杜牧与几位同年进士,也应景来此,踏青赋诗。
他一身天青色澜袍,手持折扇(这是他“格物别院”的小试牛刀之作,精巧别致,己引得同侪羡慕),立于一株垂柳之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曲江池水,以及池畔络绎不绝、钗环叮咚的仕女,心中那份属于诗人杜牧的浪漫情怀不禁油然而生。
“牧之兄,独在此处观景,莫不是又有了佳句?”
一位同年笑着打趣。
杜牧收回目光,折扇轻摇,笑道:“佳句难得,佳人更是难得。
你看这曲江丽人,如云如织,然大多不过是庸脂俗粉,徒有其表罢了。”
他话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源自世家底蕴与穿越者眼界的傲然。
几位同年皆知他的才情与家世,闻言也不以为忤,反而附和起来。
“牧之兄眼界自然高绝。
寻常女子,岂能入你法眼?”
“是啊,若要论及门第才貌,当世女子,莫若五姓七家之女。”
听到“五姓七家”,杜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兴趣。
他融合的记忆和后世的知识都告诉他,在唐代,这五个姓氏(李、崔、卢、郑、王)的七个家族,是超越皇权、传承数百年的顶级士族,其社会地位甚至凌驾于皇室之上。
他们自矜门第,互通婚姻,形成了一个极其封闭高贵的圈子。
“哦?
五姓女……”杜牧拖长了语调,折扇轻点掌心,仿佛在品味这个词的分量,“吾尝闻前朝名相薛元超曾有三恨之说,诸君可知?”
一位博闻强识的同年立刻接道:“自然知晓!
薛公曾言,此生三大恨事,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
“不错。”
杜牧颔首,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华服丽人,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感慨与不羁,“薛公位极人臣,犹以不得娶五姓女为平生憾事。
可见其门第之清贵,非权势富贵所能轻易企及。
娶妻当娶五姓女,此言,诚不我欺也。”
他这番议论,既引经据典,又道出了当时士大夫阶层普遍的心声,引得几位同年纷纷点头称是,心中对杜牧的见识更为钦佩。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座精致水榭中,传来一阵清越的琴声。
琴音淙淙,如流水,如珠落,在一片喧闹的游春声中,显得格外脱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水榭西周垂着薄薄的纱幔,影影绰绰可见数位女子身影。
其中一位端坐抚琴的女子,身姿尤其挺拔优雅。
虽看不清具体容貌,但那朦胧的身影与高超的琴艺,己透出一股非同一般的气韵。
水榭外,侍立着几位衣着体面、神色肃穆的仆役,其气度绝非寻常富贵人家可比。
“看那仪仗,莫非是……”一位同年低呼,语气中带着惊讶与敬畏。
杜牧目光微凝,他比旁人更敏锐地感受到了那种源自骨子里的、无需张扬的高贵。
他心中一动,莫非真如此巧合?
琴声渐歇,水榭中似乎有交谈声传来。
片刻,纱幔被侍女轻轻掀起一角,一位身着鹅黄色留仙裙的少女在同伴的簇拥下,款步走出水榭,似乎欲往池边观鱼。
就在她抬眸的瞬间,恰好与不远处柳树下杜牧投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最动人的是她那双眸子,清澈如秋水,却又带着一丝士族女子特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沉静。
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簪着一支素雅的玉簪,却比周围满头珠翠的女子更显光华内蕴。
她看到了杜牧,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那抹独特的、混合了诗人狂放与智者深邃的神采。
她微微一怔,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立刻羞怯低头,而是保持着从容的仪态,只是目光在杜牧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转向了池中的锦鲤。
然而,那微微加速的心跳,只有她自己知晓。
杜牧心中喝彩。
就是这种气质!
绝非靠华服珍宝堆砌,而是数百年的文化积淀与血脉传承孕育出的风骨。
这才是配得上他杜牧之“风流”的女子!
他并未上前唐突,而是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对身旁的同年们朗声道:“今日曲江之景,因这琴音与……远观之佳人,方算不虚此行。”
他话语中的意味深长,引得同伴们会心一笑,同时也对那水榭中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
这时,一位看似管事模样的中年仆役走了过来,对着杜牧等人恭敬而不失身份地行了一礼:“诸位郎君安好。
我家小姐适才闻得郎君们高论,心有所感。
不知方才咏及薛元超公三恨之语的,是哪一位郎君?”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杜牧身上。
杜牧心中了然,知道是自己刚才那番关于“五姓女”的议论,隔着不远,被对方听了去。
他坦然上前一步,拱手还礼,风度翩翩:“正是在下,京兆杜牧。”
“原来是杜十三郎。”
那管事显然听过他的名号,态度更为恭敬了几分,“我家小姐乃清河崔氏之女。
小姐言道,杜郎君见解不凡,他日若有缘,或可切磋诗文。”
清河崔氏!
五姓七家之一,最为清贵显赫的家族之一!
几位同年顿时露出艳羡甚至有些敬畏的神色。
能与五姓女,尤其是崔氏女“切磋诗文”,这是多少士子梦寐以求的机缘!
杜牧心中亦是微动,但面上依旧从容,微笑道:“原来是崔小姐。
杜牧才疏学浅,蒙小姐谬赞,惶恐之至。
若得机缘,自当向小姐请教。”
他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也没有急切攀附,态度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地维持了京兆杜氏的体面,也展现了自身的风骨。
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再行一礼,便退回水榭方向禀报去了。
杜牧望着那再次垂下的纱幔,知道今日之邂逅,便止于此。
但一颗种子,己然种下。
“牧之兄!
竟是清河崔氏!
此乃天大的机缘啊!”
同年们围了上来,兴奋不己。
杜牧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轻摇笑道:“机缘与否,尚在未知。
然则,”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属于风流才子的恣意与自信,“能与这等女子,在这曲江烟柳间有一面之缘,得一语之机,岂非己是人生快事?
这大唐的风流,正当如此!”
他言语洒脱,既看重对方门第,更欣赏其本身风韵,这番姿态,更令同侪心折。
夕阳西下,曲江池畔游人渐稀。
杜牧与友人尽兴而归。
马车中,他闭目回味着那惊鸿一瞥的清丽身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清河崔氏……五姓女……有意思。”
他低声自语,“薛元超求而不得的遗憾,或许,在我这里,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他的风流,不仅要阅尽春色,更要采摘那世间最璀璨、最高贵的花朵。
而这,不过是他享受这大唐,并最终将其纳入掌中的,又一步闲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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