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长，也很安静。
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嗒，嗒，嗒。
我的脚步很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缪尔赛思握着我的手，走得很慢，像是在迁就我。
偶尔会有穿着白色研究服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
他们看到缪尔赛思，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打招呼。
“主任好。”
缪尔赛思会微笑着点头回应。
然后，那些人的目光就会落在我身上。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尊敬，有好奇，还有一丝……担忧？
他们看向我的时候，会说：“博士。”
每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我的心都会沉一下。
我不是博士。
我不知道博士是谁。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
我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们似乎也习惯了我的沉默，打完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都认识我？”
我轻声问身边的缪尔赛思。
“当然。”
缪尔赛思扭头看了我一眼，那双黄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理所当然的调侃，“你可是莱茵生命的大名人，生态科的灵魂人物。
这里没人不认识你，博士。”
莱茵生命。
生态科。
又是两个陌生的词。
我把它们记在心里，像是在背诵别人的生平。
“我……叫什么名字？”
我问出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缪尔赛思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她沉默了几秒钟，才用一种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忘了自己的名字？”
“忘了。”
我回答得很干脆。
因为这是事实。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变得更凉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
走廊里的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在她精致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那双明黄色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吐出来，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两小片阴影。
再睁开眼时，她眼里的慌乱己经不见了，又恢复了那种带着些许勉强的镇定。
“没关系。”
她说，“忘了就忘了。
我再说给你听。”
她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郑重。
“你还没有名字，可能曾经有吧........反正我还不知道，大家都叫你‘博士’。
这是你的代号，也是你的职位。”
“你，就是莱茵生命生态科学部的负责人。”
“而我，缪尔赛思，是你的副手，也是……你的恋人。”
她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我，也在提醒她自己。
我听着，没有说话。
这些信息像一堆不属于我的零件，被强行塞进了我的脑子里，格格不入。
我们走到一扇巨大的玻璃墙前。
墙外不是天空，也不是城市，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室内空间。
那里面，模拟着一整片森林。
有高大的树木，有潺潺的溪流，有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一些发光的、像萤火虫一样的颗粒在空中飞舞。
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之下。
这里就像一个被装在玻璃盒子里的童话世界。
“这是我们负责的生态园之一。”
缪尔赛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还记得吗？
你说，你想在这里重现泰拉大陆上所有己经消失的植被。”
泰拉大陆。
又是一个新名词。
我摇了摇头。
我的目光穿过玻璃，看到森林里有几个人影在忙碌。
他们穿着和外面一样的白色研究服，正在采集植物样本，或者操作着一些漂浮在半空中的仪器。
其中一个留着棕色短发的女孩注意到了我们。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隔着玻璃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是博士！
博士醒了！”
她似乎在大喊，但我隔着玻璃听不见声音。
缪尔赛思也看到了她，对我解释道：“那是赫默，医疗部的。
她以前经常来我们这儿，帮你处理一些……实验事故。”
赫默？
我看着那个女孩，她看起来很高兴。
可我脑子里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很快，另一个身影出现在赫默身边。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长着向内收的角，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格外引人注目。
她只是淡淡地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就拉着还想挥手的赫默，转身走进了森林深处。
“那个是……塞雷娅。”
缪尔赛思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前任防卫科主任。
一个……很严肃的人。
你以前和她关系不太好。”
我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心里毫无波澜。
关系好与不好，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去哪儿？”
我问。
“去餐厅。”
缪尔赛思拉着我转身，继续沿着走廊走。
“你睡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吃。
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想别的事情。”
餐厅离生态园不远，穿过一个拐角就到了。
那是一个很宽敞明亮的地方，摆着很多白色的桌椅。
现在似乎不是饭点，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
我们一走进去，整个餐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
那些眼神，和走廊上遇到的人一样，充满了尊敬、好奇和担忧。
“博士……博士醒了？”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
窃窃私语声从西面八方传来。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围观的珍稀动物。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缪尔赛思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自在。
她皱了皱眉，握着我的手又紧了些。
“没事，别理他们。”
她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们去那边坐。”
她拉着我，穿过人群的注视，走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窗外不是生态园，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天空下，是密密麻麻的、造型奇特的建筑。
这里似乎是一座很高的塔。
“你想吃什么？”
她把一张电子菜单推到我面前，“还是老样子？
一份营养餐，多加一份甜品？”
我看着菜单上那些陌生的菜名和图片，摇了摇头。
“随便。”
我说。
缪尔赛思看着我，眼神里的黯然又多了一分。
她收回菜单，在上面点了点。
“那就……老样子吧。”
她轻声说。
很快，一个送餐机器人滑了过来，把两份餐盘放在桌上。
我的那份，是一盘看起来像糊糊的东西，旁边配着几片绿色的叶子，还有一小块精致的蛋糕。
我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糊糊放进嘴里。
没有味道。
就像在嚼一团温热的棉花。
我看着对面的缪尔赛思。
她吃得很少，只是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沙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好像……很难过。
因为我忘了她。
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点点感觉。
不是愧疚，也不是怜悯，就是一种很奇怪的、闷闷的感觉。
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
“对不起。”
我说。
缪尔赛思抬起头，看着我。
“我……想不起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但我不是故意的。”
她愣住了。
然后，她笑了。
那不是之前那种灿烂的、带着勉强的笑。
而是一种很无奈，又带着一点点释然的苦笑。
“我知道。”
她说，“你不用道歉，博士。
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放下叉子，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我。
“吃饭吧。”
她说，“吃完了，我带你去做个检查。
也许……只是身体出了点小问题。”
她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低下头，继续吃那盘没有味道的糊糊。
也许吧。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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