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世界好像被悄悄调回了“正常”模式。
楼道灯一拍就亮，再没听过那瘆人的脚步声，眼角余光里那个模糊的牛影也消失了。
办公室键盘缝里干净得很，喝水也只有自来水味儿。
我甚至睡了两晚踏实觉，一个梦都没做。
可我心里头，比之前更毛了。
那种“正常”，像是用橡皮在纸上硬擦出来的，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整。
而我，清楚地知道那块被擦掉的是什么。
学骑自行车那天的记忆，真没了。
不是想不起来细节，是连那个“框”都没了。
别人一提学车，我能明白，但那段属于我自己的、带着温度的经历，变成了一片空白，一个概念。
这感觉糟透了。
像你明明有十块钱，被人摸走一块，钱不多，但你知道你少了，而且不知道他下次还要摸走什么。
老陈看我气色好了点，凑过来问：“咋样老陆，找高人给看过了？
没事了？”
我张了张嘴，没敢说实话。
这事太邪性，说出来没人信，搞不好还得把我送精神病院去。
只能含糊过去：“啊，可能前段时间太累，出现幻觉了。”
老陈将信将疑，也没多问。
我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生活，该采访采访，该写稿写稿。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变了。
我变得有点……疑神疑鬼。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去观察周围的一切。
路过河边，会下意识地盯着水面看，总觉得那幽暗的水下，有什么东西也在回望着我。
听到铁链子拖动的声音，哪怕是从工地传来的，我也会浑身一激灵。
更让我不安的是，那个硬邦邦的声音，和那两行用水写成的字，没再出现过。
它就像个精明的猎手，咬钩一次之后，就彻底沉寂下去，耐心地等着。
它在等什么？
等我享受够这偷来的安宁，然后主动去找它？
我没那么傻。
我打定主意，绝不主动招惹。
那段金锁，我用个木盒子装了，塞在书架最顶层，假装它不存在。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表面的平静几乎要让我相信，那一切真的过去了。
首到上周，我们组接了个新活儿。
城北有家几十年历史的老纺织厂，快拆了。
领导让我们去拍个拆迁前的专题，搞点“时代的眼泪”那种调调。
厂房破败得厉害，机器早就搬空了，只剩下些废铜烂铁和满地垃圾。
空气里一股霉味混着机油味。
我们在一间废弃的车间里取景，角落里堆着不少以前工人留下的私人物品，破手套、烂安全帽、掉了瓷的搪瓷缸子。
我踢开脚边一个破工具箱，盖子哐当一声翻开。
里面是几本被水泡过又风干、皱巴巴如同咸菜的笔记本。
我本来没在意，目光扫过，却一下子定住了。
最上面那本摊开的笔记本页面上，用一种非常老式、现在几乎见不到的蓝色墨水，写满了字。
而那一页的页眉位置，赫然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建元。
我的呼吸瞬间停了。
不是年号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几十年前的老纺织厂，一个破工具箱里的烂本子上？
我蹲下身，手指有些发颤地拿起那个本子。
纸张脆弱得一碰就要碎掉。
我小心翼翼地翻看。
里面的字迹很工整，但内容却颠三倒西，充满了各种怪异的符号和涂鸦，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
但在那些混乱的语句里，有几个词，反复地、带着一种刻骨的恐惧出现：“……金锁……牵引……不能尽…………金牛……断角……看见它…………交易……献祭……是陷阱……”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这不是巧合。
绝对他妈不是巧合！
我猛地抬头，环顾这个空旷、破败的车间。
阳光从破损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那些废弃的机器投下扭曲的阴影，像一个个沉默的怪物。
这个地方，这个本子，是它故意引我来的？
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它知道我的一切，而我，无处可逃？
“老陆，看啥呢？
发现宝贝了？”
老陈在不远处喊我。
我手忙脚乱地把那几本笔记本全都塞进我的背包里，拉上拉链，动作快得像是怕被什么东西看见。
“没什么，几本破笔记，可能有点用。”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那天剩下的拍摄，我完全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笔记本上那些支离破碎的句子。
“牵引不能尽”——是说当年那个渔夫，没能把金牛完全拉出来吗？
“金牛断角”——我梦里雾中那个黑影，头上似乎就缺了一只角！
“交易是陷阱”——这他妈还用你说！
收工回家，我反锁了门，连灯都没开，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把那些笔记本摊在地上，一页一页，如饥似渴又胆战心惊地翻看。
大部分内容依然混乱，难以理解。
但在最后一本笔记的末尾，我找到了一段相对完整、笔迹也格外潦草、仿佛是在极度惊恐中写下的话：“……它要的不是东西，是‘联系’……你给的越多，缠得越紧……锁链断不开，只会接到你自己身上…………有人在管这种事……必须找到他们……‘民俗异常事务司’……”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笔划破了纸张。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笔记本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
原来，那个“契约”，那个“交易”，真正的目的，是用我献祭的东西作为“线”，把我跟它牢牢地绑在一起。
我给得越多，线就越多，越结实，首到我彻底被它捆住，无法挣脱。
而那个“民俗异常事务司”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客厅的黑暗，落在书架顶层的那个木盒子上。
它静静地待在那里。
但我知道，里面的东西，从未如此“活跃”过。
它不再满足于只是制造怪响和幻影。
它开始向我展示它的触角所能延伸的范围，开始用几十年前的旧物，向我传递信息。
它在告诉我，游戏进入了下一阶段。
而我，似乎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坐以待毙，等着它用我不知道的方式，一点点把我蚕食殆尽。
要么，就是按照这本笔记最后留下的线索，去主动寻找那个听起来同样神秘的——“民俗异常事务司”。
它是在逼我。
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看，有人研究我，有人想对付我，但他们都没好下场。
现在，轮到你了。
你无处可逃，也无路可走。
它逼我做选择。
不是选生路，是选一种被它吃掉的姿势。
是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在恐惧里被它一点点啃干净？
还是像个明白人，挣扎着去找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救兵，在绝望里被它玩死？
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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