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星城城主府在城中心的高台上,比周围房屋高出半丈,朱红大门前两尊石狮子,铜环上刻的海东青纹路与青翼一模一样,被岁月磨得发亮,却仍藏着当年锻打的锋利。
庭院里三棵老榕树,树龄比城龄还长,枝桠盘错如虬龙,枝叶遮了大半个院子,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织成碎金。
树下青石桌旁,一壶热茶袅袅冒气,茶香混着院角桂树的甜香,压下了海风吹来的咸腥,添了几分难得的安稳。
秦渊坐在石桌旁,穿藏青色常服,衣摆处绣着暗纹蛟龙,不显眼却显格调。
腰悬一柄长刀,刀鞘是深海鲛皮所制,泛着暗蓝光泽,刀把上缠着的布条,是秦川母亲当年亲手缝的,如今褪色泛白,边角却依旧平整,针脚细密得能数清——那是五年前,她送秦渊去守南翼防线时,连夜缝的,说“缠着手,握刀稳,守着城,也守着自己”。
他头发己有些花白,鬓角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却依旧精神矍铄,眼神像鹰隼般锐利,落在庭院门口时,才稍稍柔和了几分。
那里,一道少年身影正快步走来,银甲上沾着暗褐血迹,甲缝里还嵌着海沙与碎礁,却依旧挺拔如松,正是秦川。
他身后跟着青翼,爪子上绑着的鲛人只剩偶尔抽搐,青灰色皮肤沾着血污,三只耳朵耷拉着,没了半分之前的凶气,显然被折腾得没了力气。
“回来了。”
秦渊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伍里熬三十年的威严,一句话就压下了风声,连老榕树的叶子都似的静了,不再沙沙作响。
秦川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没有半分懈怠:“爷爷,孙儿回来了。”
秦渊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目光扫过他银甲上的血迹,又落在青翼爪子上的鲛人,眉头微挑:“跟鲛人动手了?
还解决了海兽和飞鸟?”
“嗯,”秦川在石凳上坐首,将铁枪“逐浪”靠在桌旁,枪身鲛绡还沾着潮气。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暖意驱散海寒,语气条理清晰:“在断礁区遇了三只二阶凝魂境三耳鲛,带两头尖牙豚海兽,十几只墨羽鸟。
杀了两只鲛人、两头海兽,击落所有墨羽鸟,活捉这一只回来。
它招了些口风,说南海鲛人王要派大军来,带铁背鲨、尖牙豚,还有一百个会御墨羽鸟的鲛人,目标是破炎星城、夺镇海城,就是没说具体出发时间,可信度还是有的,不能全信。”
秦渊指尖在青石桌上敲了敲,“笃笃”声沉得像敲在老树根上,眼神慢慢沉下来:“一百个御鸟鲛人,比五年前多了一倍。
当年你爹娘在时,鲛人只带五十个,三十头海兽,就逼得我们动用三万城防卫,这次十万城防卫都要动起来,天鹰卫得扩充预备役,炎星石火炮也得多备——铁背鲨皮厚,普通刀枪穿不透,只能靠火炮轰。”
提到“爹娘”二字,庭院里瞬间静了,连桂花香都似的淡了几分,只剩风穿树叶的轻响,像在低声念十年前的旧事,念得人心口发涩。
那年深秋,风比现在烈,浪拍南翼堤岸的“轰隆”声,能传到城主府后院。
五岁的秦川刚在书桌前写满一张“秦”字,笔尖还沾着墨,就等着爹娘回来——娘说,写得好就带他去看刚破壳的海东青雏鸟,那雏鸟羽色嫩黄,像刚孵出的小鸡;爹说,要教他握枪,说“秦家的枪,不只为杀敌,更为护人,握稳了,就护得住想护的人”。
可等来的不是爹娘,是浑身是血的赵虎。
那天赵虎的甲胄碎了三处,胳膊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布条都被血浸透了,他跪在秦渊面前时,声音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侯爷……不好了……南翼防线破了,鲛人带巨齿鲨冲堤,夫人、将军,还有张兄弟,率三百天鹰卫突围求援,半道遭光明教埋伏……那些人披白衣,持圣火剑,不留活口,他们……没回来!”
秦渊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刀鞘上的鲛皮被刀背砸裂一道小口,像一道伤口。
他愣了足足半盏茶,才蹲下身抱起秦川,粗糙的手掌擦去他脸上的墨渍,声音哑得像被浪磨过的礁石:“阿川,爹娘和张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鲛人,没有海兽,也没有光明教,只有暖太阳,要很久很久才回来。”
秦川那时候不懂“很久很久”是多久,只知道爹娘没兑现承诺,便每天还在书桌前写“秦”字,写满一张就叠好,放进爹娘房间的抽屉里,盼着他们回来验收。
首到半个月后,秦渊带他去南翼海边,那里立着三座新坟,没有石碑,只有三块木牌,风吹雨淋,字迹都模糊了,木牌旁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干饼——那是爹突围时带的,赵虎从尸堆里找回来的。
秦渊指着中间的木牌,对他说:“这是你爹,这是你娘,旁边是张叔叔,想他们了,就来跟他们说说话,海风吹得到,他们能听见。”
那天秦川没哭,只是蹲在木牌前,把写满“秦”字的纸一张张摆好,又捡了块粉贝壳放在娘的木牌旁——娘以前最喜欢粉贝壳,说“像海边的晚霞,暖”。
可等秦渊转身去安排城防卫加固防线时,他还是忍不住,抱着木牌小声哭了,眼泪滴在木牌上,很快被风吹干,像从没流过一样,只有木牌上的字迹,似乎更模糊了些。
再后来,张小渔就被接到了城主府。
那孩子比秦川小半岁,穿着干净的短打,怯生生的,手里却死死攥着一块破布,是他爹的衣角,布上还沾着海兽的血。
秦渊摸着他的头,语气比平时软了些:“以后,你就跟阿川一起,做我的孙儿,城主府就是你的家。
有我在,有十万城防卫在,没人敢让鲛人、海兽伤你们。”
从那天起,秦川和张小渔就像亲兄弟。
一起在私塾背书,秦川背得快,就帮张小渔划重点;一起在海边练枪,张小渔练一会儿就想偷懒去逗螃蟹,秦川就拿枪杆敲他手心,却会把自己的干饼分他一半;一起去给木牌送贝壳,张小渔会捡能吹响的贝壳,放在张叔叔的木牌旁,说“吹一响,张叔叔就知道我们来看他了,他以前最喜欢吹贝壳给我听”。
“又想你爹娘了?”
秦渊递来一块温热的桂花糕,打断了秦川的思绪,“刚让厨房做的,你和小渔都爱吃,等会儿给他留两块。”
秦川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压下了心口的涩味,他点头:“想起六岁时,我和小渔去送贝壳,被一只弹涂鱼海兽追着跑,那海兽虽小,却凶得很,我们吓得往回跑,是赵虎叔赶来,一脚把海兽踢开,还帮我们捡了掉在地上的贝壳。
那时候我还躲在小渔身后,连枪都不敢握,现在想想,真没用。”
“六岁胆儿小,正常。”
秦渊笑了,眼神里带着怀念,“现在不一样了,你能杀鲛人、退海兽,小渔也能练出‘潮汐引’,你们都长大了,没丢秦家的脸,也没丢你爹娘的脸——你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肯定会笑着说‘阿川长大了,能护着人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盒身刻着与秦川腰间玉佩相似的龙纹,纹路深且清晰,是用细刀一点点刻的。
秦渊把木盒推到秦川面前:“打开看看,这是你十五岁的礼物,也是秦家的东西,早该给你了。”
秦川疑惑地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两样东西——一本线装秘籍,封皮是深褐色的,五个烫金大字“沧龙破鲸枪”苍劲有力,像是用枪尖一笔一划刻上去的,纸页边缘泛黄,却平整无缺,显然被人精心保管了数十年;还有一块圆形玉佩,比他腰间的大一圈,颜色是深暗的蓝,龙纹细密得能看清鳞片,触手温润,指尖贴上去,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魂力,像海的涨落,慢慢流转,裹着几分远古的厚重。
“这是秦家祖传枪谱,这是原本,我还有副本,除秦家血脉外,学会了也只有形,没有意。”
秦渊指尖轻轻拂过秘籍封面,语气里带着敬畏,“千年前,咱秦家先祖是无极武帝的左膀右臂,觉醒超品沧龙武魂,凭这枪谱,跟着武帝逐妖兽、平宗门叛乱,还牵头平了鲛人大乱——当年鲛人王率万兽围天启城,是先祖一枪破了鲛人的‘海兽大阵’,才救了整个帝国。
后来武帝建朝,先祖主动请辞来炎星城守南境,就是怕鲛人再上岸作恶,这一守,就是秦家三千年。”
他拿起玉佩,放在秦川手心,指尖的温度透过玉佩传过来:“这是先祖的沧龙鳞片磨的,比你腰间的更贴近先祖血脉。
当年我西十岁去沧龙渊找突破六阶的资源,遇三阶深海魔鲨,差点死在那里,就是靠这玉佩引来了沧龙一族相助,欠了他们一份情。
你贴身带,危急时能护你神魂,还能压海兽凶性——沧龙是海中之王,寻常海兽见了它的气息,都会躲进深海,连鲛人御的铁背鲨,都要怯三分。”
秦川把新玉佩和腰间的叠在一起,藏进银甲内侧,又把枪谱抱在怀里,胸口贴着秘籍,像贴着先祖的魂,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他抬头,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爷爷,我才一阶入魂境,武魂也只是七品镇海蛟,离先祖的超品沧龙差太远,能练好这枪谱吗?”
“能,”秦渊说得肯定,眼神里满是信任,“武魂品阶是天定的,可‘势’是自己练的。
你身上流着秦家的血,有先祖的韧劲,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我十五岁时,还在为突破二阶凝魂境发愁,‘破浪刺’练得歪歪扭扭,连一头一阶海兽都打不过,你现在一阶就能杀二阶鲛人,还能和青翼配合御兽,这是你十年啃干饼、站浪里练出来的真本事,比那些靠武魂嚣张的世家子弟强百倍。”
他指了指院外的海平线,语气沉了些:“这枪谱讲究‘以海为势,以龙为魂’,不用靠魂力硬拼,要去海边站浪里练,感受浪的力道、海的涨落,把自己当成海的一部分,枪尖才会有浪的狠、龙的锐。
等你悟透了,七品武魂也能赢八品、九品修士,这就是先祖枪谱的厉害。”
秦川把枪谱小心收好,语气坚定:“孙儿记住了,每天去南翼海边练枪,练到太阳落山,等鲛人大军来,帮您和十万城防卫守堤。”
秦渊刚要再说些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少年的喊声:“阿川!
阿川!
你回来没?
我听赵虎叔说你杀了鲛人,还退了尖牙豚!”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身影窜了进来,正是张小渔,手里攥着一串海草编的贝壳串,晃起来“叮铃”响。
他跑到秦川身边,摸了摸银甲上的血迹,又紧张起来:“这是你的血吗?
你受伤了?
我去叫医官!”
“不是我的,是鲛人的。”
秦川笑着拉过他,指了指青翼爪子上的鲛人,“还活捉了一只,爷爷要审它,问出鲛人大军什么时候来。”
张小渔瞪了鲛人一眼,又很快鼓起勇气,对着它做鬼脸:“哼!
你再凶也没用,等爷爷审出消息,我们就用火炮轰你们,用‘潮汐引’缠你们的海兽!”
秦渊看着两个少年,眼里满是欣慰,递过桂花糕:“小渔,明天跟赵虎学熬解毒膏、认海兽脚印,学会了,到时候能帮阿川。”
“好!”
张小渔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大口,甜意沾在嘴角,像沾了蜜,“我一定好好学,保护阿川!”
庭院里的桂香更浓了,青翼落在秦川身边,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银铃偶尔响一声,混着少年的笑声,成了炎星城安稳的注脚——只是这份安稳下,藏着即将到来的鲛人海潮,也藏着少年远行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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