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看着大徒弟坚定的步伐，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了。
这姑娘又脑补了什么东西？
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继续保持高人风范，闭着眼，一动不动。
苏清玄走到云逸身后三步处，停下。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完美的玉雕。
一息，两息，十息。
云逸装不下去了。
被人这么盯着，后背发毛。
他缓缓睁开眼，用一种刚刚从深层感悟中醒来的慵懒姿态，轻声问：“何事？”
“弟子，谢师尊点化之恩！”
苏清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躬身，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点化？
我点化你什么了？
点化你怎么用剑谱垫桌角吗？
云逸的内心疯狂吐槽，表面却波澜不惊。
他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带着三分高深，三分随意，还有西分“你懂了就好”的默许。
“弟子明白了。”
苏清玄首起身，之前所有的迷茫与试探，此刻都化为了澄澈的剑意。
“剑，不过是外物。
剑谱，亦是外物。
真正的剑道，存乎于心，而非纸上。
师尊以剑谱垫桌，是告诉我，若心有执念，哪怕手握绝世神兵，也只是一个被工具束缚的匠人。”
云逸：“……”姑娘，你这阅读理解能力，不做卧底真是屈才了。
他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继续扮演那个深不可测的师尊。
“悟了便好。”
云逸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去吧。”
“是，师尊！”
苏清玄再次行礼，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比来时更加挺拔，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某种玄妙的韵律上，周身隐隐有剑气流转。
云逸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惊。
这届卧底，真难带。
另一边，苏清玄回到自己平日练剑的崖坪。
她拔出长剑。
剑光如水。
往常，她练剑时，脑中想的都是剑招、灵力运转路线，是如何将《七玄剑典》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可现在，她脑中空明一片。
只有师尊那随意将剑谱塞进桌角的画面。
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视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功法如无物。
不是狂傲，而是一种真正的大自在，大洒脱。
剑道，不也该如此吗？
不应为招式所困，不应为功法所缚。
心之所向，剑之所指。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
苏清玄随手挽了一个剑花，一道剑气脱手而出，竟比往日凌厉了三分，其中更蕴含了一丝圆融自如的意境。
她愣住了。
困扰了她整整一年的剑意瓶颈，就这么……松动了？
就因为师尊用剑谱垫了个桌角？
这一刻，苏清玄对天剑宗的忠诚，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宗主师祖，只教她如何变强，如何完成任务，如何成为宗门最锋利的剑。
而师尊……他什么都没教，却又好像什么都教了。
他教的是“道”。
苏清玄缓缓收剑，对着清风峰主殿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
这一拜，拜的不再是卧底任务中的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意。
……不远处的树荫下，二徒弟叶寒将这一切尽收心底。
他看到苏清玄身上一闪而逝的剑意突破迹象，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恶！”
叶寒暗自咬牙。
那个高傲的女人，不过是给师尊送了本破书，居然就得到了指点？
不行！
我，玄阴教万年不遇的圣子，未来的魔道巨擘，岂能落于人后！
师尊明明更欣赏我这种暗黑系的弟子才对！
叶寒越想越气，一股中二之魂熊熊燃烧。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骚包的黑衣，捋了捋额前的银发，迈着自以为邪魅狂狷的步伐，朝着云逸走去。
云逸刚送走一个脑补帝，正想清静一会儿，就感觉一股熟悉的、想让人发笑的“邪恶气息”正在靠近。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伟大的师尊！”
人未到，声先至。
叶寒单膝跪地，姿态夸张，仿佛在朝拜他心中的神。
“您最忠诚的弟子叶寒，恳求您的指引！”
云逸眼皮都懒得抬。
“说人话。”
“咳。”
叶寒被噎了一下，但很快调整过来，压低了嗓子，用一种自以为充满磁性的魔性嗓音说：“师尊，弟子在修行上遇到了困惑。
我感觉体内的洪荒魔力快要压制不住了，我需要更强大的法门，来驾驭这股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
云逸：？
你体内的灵力，连后山的兔子都毁灭不了，还洪荒魔力？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小子的表演了。
得给他找点事做，省得天天来烦自己。
云逸想了想，起身走到角落一个破箱子前，在里面翻找起来。
这都是逍遥真人留下的杂物，功法秘籍一本没有，养生、种田、菜谱之类的闲书倒是一大堆。
很快，他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封面泛黄，上面画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书名：《论金丹修士如何保养肾水》。
云逸：……不行，这个太明显了。
他又翻了翻，终于找到一本看上去比较正常的。
《青元养生功》。
嗯，听上去就像那种烂大街的基础功法。
云逸拿着册子，走到叶寒面前，用一种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此乃《逆天养魔决》。”
他随手把书丢了过去。
叶寒连忙双手接住，如获至宝。
他激动地翻开，看到的却是“吐纳之法”、“静心之要”、“固本培元”之类的字眼。
叶寒愣住了。
这……画风不对啊？
这哪里像魔功了？
云逸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心中暗笑，嘴上却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真正的魔功，岂会流于表面？
此功法，需逆练。”
逆练？
叶寒浑身一震。
对啊！
逆练！
正为生，逆为死！
正为仙，逆为魔！
将养生功法逆转过来修炼，不就是自损根基，催生心魔，走向极致的毁灭之道吗？
高！
实在是高！
师尊果然是懂魔道的！
这才是真正为我量身定做的无上法门！
“弟子……弟子明白了！”
叶寒激动得语无伦次，“多谢师尊赐法！
弟子定不负师尊厚望，早日练成神功，为您荡平一切障碍！”
说完，他拿着那本《青元养生功》，磕了个头，然后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云逸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总算能清静几天了。
逆练养生功？
最多也就是气血不畅，拉几天肚子罢了。
……三天后。
清风峰后山，一处僻静的竹林里。
苏清玄盘膝而坐，正在稳固自己初窥门径的剑意。
忽然，一阵奇怪的哼唧声传来。
她睁开双目，秀眉微蹙，起身循声而去。
竹林深处，她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二师弟叶寒，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倒立着。
他双脚朝天，双手撑地，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脸憋得通红。
更诡异的是，他还在努力地尝试用鼻子吸气，用嘴巴呼气，这与《青元养生功》里要求的“口鼻并用，自然呼吸”完全相反。
“凝……凝绝阴之气……化……化万古心魔……”叶寒一边哆嗦，一边念念有词。
结果一口气没喘匀，整个人一歪，咕噜噜滚到了一边，摔了个西脚朝天。
“噗……”苏清玄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但又迅速恢复了清冷的模样。
她缓步走了出去。
“叶师弟。”
叶寒吓了一跳，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看到是苏清玄，立刻摆出一副警惕的姿态。
“你来做什么？
偷窥我修炼神功？”
“神功？”
苏清玄的目光落在他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青元养生功》上，只是书名被叶寒自己用墨涂掉，改成了《逆天养魔诀》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她不动声色地问：“师尊传你的？”
“那是自然！”
叶寒挺起胸膛，一脸傲然，“此乃师尊为我量身打造的无上魔道，岂是尔等正道剑修能够理解的？”
苏清玄心中了然。
原来师尊不仅指点了我的剑道，也为叶师弟指明了方向。
只是，这方向……似乎有些古怪。
她想起了师尊那“大道至简”的点化，再看看叶寒这“反其道而行之”的修炼方式。
难道……师尊的教诲，是因材施教，每个人都不同？
“看来，师尊对师弟你也是另眼相看。”
苏清玄的话语听不出情绪。
叶寒却以为她在嫉妒，更加得意。
“那是！
我与师尊，才是同道中人！
你这种满脑子只有剑的女人，懂什么叫黑暗的艺术？”
苏清玄没有与他争辩。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可这平静的注视，却让叶寒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他发现，几天不见，苏清玄身上的气息变了。
那股剑气，更加纯粹，也更加危险。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清冷如月，一个邪魅（自以为）如风。
空气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悄然碰撞，都想试探出对方从师尊那里，到底获得了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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