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缠绵绵的冷。
时桃花攥着染血的短剑，靠在破庙的断墙后，粗重的呼吸里都带着铁锈味。
方才那场厮杀的余音还在耳畔回响，仇人的头颅滚落在青石板上时，她以为多年的夙愿终于了了，以为能卸下满身戾气，提着那坛先生最爱的酒，踏回哀牢山的路。
可她没想到，那仇人背后，竟还站着大乾王朝的国教：“万蛊门”。
传闻，乾帝初登基时，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晚年时，却沉迷长生不老，寻那缥缈仙踪，听闻万蛊门有一蛊虫，可使人长生不老、身强体壮，他不听朝堂众臣劝谏，引万蛊门入朝，种下那长生之虫，每月以百童之血喂养，得以延寿，本是垂垂老矣，却也白发转黑，苍颜反童，以至于，万蛊门名声大噪，权势一时无两，只是那乾帝，性情越发暴躁。
追杀从她斩下仇人头颅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万蛊门的人像附骨之疽，循着血腥味追了她三天三夜。
她不敢用先生教的灵术，怕那独特的灵力波动被人察觉，顺藤摸瓜找到哀牢山；她不敢走官道，不敢投客栈，只能拼命往荒山野岭里钻，在破庙废宅里躲。
江湖太大了，大到她跑了三天，却连哀牢山的方向都望不见；可江湖又太小了，小到一个势力的爪牙，能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让她无处可逃。
破庙外传来了脚步声，沉重、整齐，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时桃花握紧了短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能感觉到，这次来的人，比前几次都要强——为首的那个老者，身上的蛊虫气息浓得令人作呕，那是万蛊门的长老。
“小丫头片子，倒是能跑。”
老者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刺耳得很，“杀了我万蛊门的人，还想逃？”
时桃花咬着牙，扶着断墙站起身。
她的左肩被蛊虫咬过，此刻正火辣辣地疼，毒素顺着血脉蔓延，让她的视线都开始模糊。
可她的腰杆却挺得笔首，像哀牢山顶那株迎着风的桃树。
“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嘴里问出半个字。”
时桃花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
她怕疼，怕死，可她更怕的是，自己的名字从这些人口中说出去，怕他们查到哀牢山，牵连到先生。
那场打斗，与其说是厮杀，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凌虐。
阿桃的短剑连老者的衣角都碰不到，便被一道蛊气震飞，脱手钉在了柱子上。
她被几个黑衣弟子按在地上，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她眼前一黑，却死死咬着唇，没哼一声。
她被抓了，关在万蛊门的地牢里。
地牢阴冷潮湿，角落里爬着不知名的虫子，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血腥。
万蛊门的人没给她痛快，他们要的，是她背后的人——那个教她灵术、让她有能力斩杀仇人的“先生”。
酷刑，一道接着一道。
先是鞭刑，浸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每一下都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衣袍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执鞭的弟子问她：“说！
教你法术的人是谁？
住在哪里？”
时桃花趴在刑架上，后背的皮肉己经模糊一片，疼得她几乎晕厥，却只是冷笑：“我没有先生，本事都是自己学的。”
鞭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蛊虫。
他们把通体碧绿的“噬心蛊”放在她的伤口上，看着那虫子钻进皮肉，听着她压抑的痛呼。
老者坐在一旁，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说：“丫头，别硬撑，噬心蛊会一点点啃噬你的心脉，疼到极致时，连魂魄都会发抖，只要你说出你先生的下落，我就给你解药。”
时桃花的身体在发抖，不是怕，是疼。
那虫子在她的血肉里钻动，每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心，疼得她冷汗首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可她的脑子里，全是先生的模样——先生坐在桃树下，给她雕玉雀；先生站在山道旁，摸她的头说“路上小心”；先生的竹椅，先生的披风，先生的低语……她不能说。
说了，先生就会被卷进来，万蛊门的手段她见识到了，她不能让先生受这样的苦，先生虽然神秘，却也是孑然一身，这种一国之教，怕不是先生能敌得过的。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却带着死不悔改的固执，“我没有先生……”老者恼了，挥手让人换了更狠的刑。
他们用烧红的烙铁，在她的手臂上烫下印记，青烟冒起，皮肉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他们用竹签钉进她的指甲缝，十指连心，每一根竹签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时桃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的血几乎流干了，伤口处的疼痛渐渐麻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冷。
她好像看到了哀牢山的桃花，开得粉艳艳的，先生坐在桃树下，对着她笑，说：“丫头，回来啦？”
她想应，却发不出声音。
她想伸手去碰先生的衣角，却怎么也够不到。
地牢里的声音渐渐远去，老者的怒骂，弟子的呵斥，都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
阿桃的视线开始涣散，最后落在地牢的窗棂上——那里有一缕微弱的光，像极了哀牢山顶的月光。
“先生……”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说，“对不起……不能……回去陪你看桃花了……也……幸好……没把麻烦……带给先生……”话音落下，她的头轻轻歪了过去，那双曾亮得像揉了碎星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地牢里静了下来，只剩下蛊虫爬动的声音，和那缕从窗棂照进来的光，静静地落在她冰冷的脸上，像一层薄薄的、迟到的温柔。
她终究没能逃掉，没能踏回那条通往哀牢山的路。
江湖太大，她一个人，终究敌不过一个势力；可她也终究守住了最后的念想，没让那滔天的麻烦，染指她心底最干净的哀牢山，和她最敬爱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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