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了下来,田家坳静得只剩下偶尔的几声狗吠,和那不知疲倦的虫鸣。
田小田和两个姐姐挤在里屋那张宽大的土炕上。
炕席是用旧苇子编的,边缘己经磨得发毛,躺上去能闻到一股阳光晒过的干草气味,混着少女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二丫睡在最外侧,面朝着墙壁,己经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大姐睡在中间,呼吸平稳,想来是白日里劳作太累,早己沉入梦乡。
田小田躺在最里边,紧挨着冰凉的土坯墙。
她睁着眼,望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
月光不够明亮,只能透过窗纸,晕开一片模糊的、灰蒙蒙的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家具的轮廓。
晚饭时那点委屈,像一根细小的刺,还扎在心口,不算很疼,但存在感极强。
她知道二丫为什么总是针对她。
不是因为她是妹妹,或许恰恰因为她是妹妹。
二姐比她大两岁,夹在中间,不像大姐那样是劳力担当,也不像她,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多了几声咳嗽,又或许是天生一副看起来乖巧的相貌,不经意间便分了父母多一分的目光。
哪怕只是多看了一眼,多问了一句吃喝,在二丫那里,都成了不平的由头。
硬碰硬吗?
田小田在心里轻轻摇头。
跟二姐吵,赢了又如何?
不过是让母亲觉得她牙尖嘴利,不懂忍让,徒增厌烦。
在这个家里,哭闹的孩子注定没奶吃。
大家都紧巴巴地活着,谁有那么多闲心去哄一个哭包?
而一味埋头苦干、一声不吭的懂事孩子,或许能得一声夸赞,但好处,往往也落不到实处。
田小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黑暗中,她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像夜里出来觅食的小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机敏。
懂事的孩子,或许……能多吃到一口“算计”来的安心。
这算计,不是害人,只是在这有限的框框里,为自己,也为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多谋一丝舒坦。
她想起晚饭时父亲那一声及时的咳嗽。
想起母亲最终收回的手。
硬碰硬不行,那就换个法子。
明早,她不要像往常一样,等着母亲分配活计,或是跟着大姐、二姐一起去做那些工分固定、被人看在眼里的集体活儿。
她要主动去割猪草。
那活儿累,要走远路,钻山沟,日头晒,草丛里还有蚊虫蛇蚁,工分也不算多,平日里大多是半大孩子或者实在缺劳力的人家才去。
但好处是……自由。
不用时刻被人盯着,不用听生产队小队长吆喝,手脚快慢全由自己。
而且……田小田的思绪飘向了村子后面那片连绵的山。
山里,除了猪草,或许还藏着别的。
比如,一场春雨后,某些树根下悄悄冒出来的黑木耳?
或者石头缝里,那些没人留意、却能嚼出些许滋味的野葱?
哪怕只是多找到一把能下锅的野菜,也是好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那点委屈便像是找到了出口,慢慢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带着些许冒险意味的期待。
她轻轻吸了口气,土炕带着姐妹三人体温的暖意,和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一起涌入肺腑。
她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盘算明早要带的东西。
镰刀要磨快些,绳子要结实,还有那块蓝手帕,得带上,万一真找到点什么“珍宝”呢……窗外的虫鸣似乎也变得悦耳了些许。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田家三闺女心里那颗“黑芝麻”的芯子,悄悄转动了一下。
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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