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包”三个字，带着点王初秦独有的东北口音，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孙慢慢的心间漾开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连续几天，这个称呼都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带着一种让她耳根发烫的魔力。
训练时，她会不自觉地搜寻那个高大的身影。
一旦瞥见那抹熟悉的黑色，心脏便会漏跳一拍，随即又像是要弥补那瞬间的停滞般，更加剧烈地鼓动起来。
她发现自己开始在意起形象，会在清晨起床后，偷偷对着洗手间镜子多照几下，把翘起的碎发仔细抚平，甚至会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吃得脸颊鼓鼓，坐实了那个听起来圆滚滚的绰号。
这种陌生的、不受控的关注让她感到一丝慌乱。
她来国家队是为了打球，为了实现梦想的，而不是为了一个只见过两次，连正式对话都没有过的男孩子分心。
“注意力集中！”
李指导严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伴随而来的是一颗角度刁钻的小白球。
孙慢慢一个激灵，仓促间侧身去够，球拍勉强触到球，球却箭一般地反方向飞出了球台。
“孙慢慢！
你想什么呢？”
李指导眉头紧锁，走到球台边，手指敲了敲台面，“步伐不到位，反应慢半拍！
你这状态，连二队的入门水平都够不上！”
严厉的批评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孙慢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和自责淹没了她。
她低下头，紧紧攥着球拍，指甲几乎要嵌进胶皮的颗粒里。
“对不起，教练。”
声音细若蚊蚋。
“跟我对不起有什么用？
球场上看的是实力！
是专注！”
李指导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知道你刚来，不适应，有压力。
但国家队从不缺天才，缺的是能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球上的天才！
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李指导转身走向下一个队员。
孙慢慢站在原地，感觉周围队友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身上。
那种熟悉的、被孤立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球台上。
不能这样下去，她暗暗告诫自己。
下午是体能训练。
体能馆里充斥着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和队员们发力时的低吼，空气里充斥着着汗水和橡胶地垫的味道。
孙慢慢正在做负重深蹲，一组做完，她气喘吁吁地放下杠铃，走到休息区拿起水瓶喝水。
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阵骚动，是几个一队的男队员结束了他们的体能训练，正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准备进行一些放松和拉伸。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
果然，在那几个人中，她看到了王初秦。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速干T恤，汗水将前胸和后背洇湿了大片，勾勒出少年人初具规模的肌肉线条。
他似乎刚完成一项极限挑战，额发湿透，随意地搭在眉骨上，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
王初秦仰头灌了一瓶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孙慢慢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视线，假装专注地研究自己水瓶上的标签，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那边的动静。
“头儿，可以啊，刚才那组卧推又加重量了吧？”
是林一鸣的声音。
“还行。”
王初秦的回答言简意赅，带着点运动后的喘息。
“一会儿练完干嘛去？
食堂？
听说今天有你最爱吃的锅包肉。”
另一个队员问道。
“你们先去，”王初秦的声音似乎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点，“我拿点东西。”
孙慢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了过来，带着一股热烘烘的、混合着汗水和淡淡沐浴露气息的味道。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根本不敢抬头。
王初秦的目标是她旁边架子上的筋膜枪。
他伸手越过她，拿起了那个黑色的筋膜枪。
就在他拿起筋膜枪，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像根木桩一样杵在原地的孙慢慢。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然后，一个低沉、带着点运动后沙哑，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小豆包，你挡路了。”
“轰——”仿佛有万千烟花在脑海里炸开，孙慢慢整个人都懵了。
血液似乎一瞬间全部涌向了头部，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烧灼起来。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耳欲聋。
他……他真的叫了！
不是隔着距离模糊的称谓，不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调侃，而是真真切切地、面对面地、用他那把独特的嗓音，叫出了“小豆包”这三个字！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随意，但落在孙慢慢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几乎是弹跳着向旁边挪开了一大步，因为动作太猛，还差点绊到自己的脚。
自始至终，她都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那双微微发旧的白色运动鞋，根本不敢看抬头他的表情。
“对……对不起！”
孙慢慢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还带着明显的慌乱。
王初秦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这过激的反应，也没再多说什么，拿着筋膜枪，步履轻松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拉伸垫，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借过”一样自然。
首到他走开好几步，孙慢慢才敢偷偷抬起一点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
他正背对着她，和走过来的林一鸣说着什么，林一鸣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朝他挤眉弄眼，又往她这边瞟了一眼。
孙慢慢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收回目光，感觉脸上的热度快要能煎鸡蛋了。
她再也无法在体能馆待下去，也顾不上原本计划好的拉伸环节，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抓起自己的毛巾和水瓶，仓皇逃离了这个让她心跳失序的地方。
一路跑回宿舍楼，冲进安静的楼梯间，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孙慢慢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爆炸的心跳。
“小豆包……”他叫她“小豆包”……他怎么会……怎么就能那么自然地叫出口？
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剥离了戏谑的意味，反而带上了一种……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熟稔。
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仿佛他这样叫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带着点甜意的感觉，像初春的溪流，悄然漫过心田，冲淡了之前的慌乱和窘迫。
她甚至……有点喜欢他这样叫她？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孙慢慢彻底失眠了。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体能馆里的那一幕。
他靠近时带来的温热气息，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小豆包”那三个字在空气中震荡的微妙触感，以及自己那丢人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反应……月光依旧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黑暗中形成一道朦胧的光路。
她悄悄伸出手，再次从枕头下摸出那颗乒乓球。
这一次，握着它，感受着那圆润冰凉的触感，心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颗球，不再仅仅是一个意外相遇的证明，它似乎……连接上了某种更加具体、更加生动的东西。
是他带着汗水的侧脸，是他滚动的喉结，是他随口叫出的让她面红耳赤的昵称。
她将小白球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一瞬间悸动的实感。
“小豆包……”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默默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个称呼。
脸颊在黑暗中，再次不可抑制地发烫起来。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独独这样叫她，不知道这声称呼背后，是否隐藏着哪怕一丝一毫，她所期待的特殊意味。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专属的昵称，像一颗投入迷局的棋子。
它究竟只是少年一时兴起的调侃，还是……某种她不敢深想的、漫长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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