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歆抱着陈未迟，轻巧地坠落在潮湿的小巷内。
他大大咧咧地将陈未迟往地上一放，语气笃定：“好了，这里没人。”
陈未迟双脚触地时一软，不受控制地跌坐下去。
湿冷的地面激得她一颤，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撑了一下地，便默默站了起来。
可她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少女，正静静地站在垃圾桶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陈未迟：“……你确定没人？”
弋歆头也没回，信心满满：“当然！”
——那我看见的是鬼吗？
陈未迟选择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巷口的霓虹灯余光勾勒出黑裙少女模糊的轮廓，她似乎对于陈未迟能看见自己感到些许惊讶。
黑裙少女的视线落在陈未迟尚未完全褪去淡金色的瞳孔上，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愧是……观察者小姐。”
一句似有若无的低语飘过，少女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滴，悄然消散。
消失了？
而且，这个外卖员完全看不见吗？
陈未迟感觉大脑有些宕机。
“女人，发什么呆呢？”
弋歆的声音将她拉回充斥着雨声和远处警报的现实。
“没什么。”
刺耳的消防车警笛正由远及近，陈未迟感觉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
弋歆没再多问，开始在昏暗的小巷里东张西望，嘴里嘟囔着：“我的‘爱马’呢？
明天非得给它安个GPS不可！”
终于，他在一个堆着杂物的角落发现了那辆饱经风霜的“爱玛”电瓶车，小心地用毛巾抹去车座和后视镜上的雨珠。
他推着车来到陈未迟面前，利落地从后备箱里掏出一个略显陈旧的备用头盔，递了过去。
“什么意思？”
陈未迟问。
“女人，恭喜你，一脚踏进了世界的背面。”
弋歆扣好自己的头盔面罩，声音变得有些沉闷，“现在，得跟我走一趟了。”
“行。”
陈未迟接过头盔，动作利落地跨上后座。
“不是吧？”
弋歆忍不住扭过头，面罩下的表情想必十分精彩，“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就不怕我把你拉去灭口？
或者关进什么秘密基地？”
“真要灭口，刚才就没必要救我。”
陈未迟坐稳后，双手只轻轻捏住他橙色马甲的两侧，避免更进一步的接触。
“至于囚禁……看见那条龙的人不止我一个。
你们若真大规模抓捕，世界早该乱套了。
但现在一切如常，说明你们的手段更精巧，大概率是针对记忆和认知的干预方式。”
“啧，分析得头头是道。”
弋歆笑了笑，车灯亮起，切开小巷的昏暗，“你冷静聪明得有点过分了。
那你不怕记忆被清洗？”
“选择权不在我手里。”
陈未迟扯了扯他的马甲，语气平静无波，“怕或不怕，有意义吗？”
虽然这么说，陈未迟攥着马甲的手指略微发白。
弋歆没有察觉，却低声嘀咕：“这女人，脑子是AI做的吧？”
“我听见了。”
“当没听见。”
电瓶车驶出小巷，汇入稀疏的车流。
陈未迟忍不住回头，望向城西银泰的方向——大火仍在蔓延，外墙被炸开巨大的缺口，扭曲的钢筋如同怪物的骸骨狰狞外露，浓烟裹挟着猩红的火舌，将夜空染成不祥的橘红色。
数辆消防车围在现场，高压水柱与烈焰碰撞，蒸腾起漫天白雾。
警戒线外，警察声嘶力竭地疏散着人群，一片混乱。
一分钟前，她还是这场灾难的中心。
此刻，却己像个事不外的围观者。
陈未迟试图分辨自己此刻的情绪，却只找到一片理性的空白——她向来如此，过于冷静。
“女人，抓紧了。”
“好。”
陈未迟转回头，手指收紧了些。
电瓶车骤然加速，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飞驰，将那片混乱的火光远远抛在身后。
夜色中的棠安市，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斑斓的光斑，如同一个浮华而易碎的梦。
陈未迟看着飞速掠过的街景，第一次感到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如此陌生。
当电瓶车驶入一个没有门禁、墙皮斑驳的破旧小区时，“极速达”三个字的简陋招牌在雨夜中顽强地闪烁着。
弋歆停好车，走到一道紧闭的卷帘门前，抬脚就“哐哐”踹了几下。
门还没开，一个尖锐的少女骂声就先穿透了铁门：“弋中登！
你要死啊！”
“哗啦——！”
卷帘门猛地被拉起。
一个脸上糊着海藻泥面膜的娇小女生，恶狠狠地仰头瞪着弋歆。
尽管看不清全貌，但那声音绝不会错——正是漏音蓝牙耳机里那个泼辣的女声。
“梁小登！
你怎么在公司敷面膜？”
弋歆差点笑出声，伸手就去揉对方的脑袋，“真把公司当你家了？”
“呜啊！
弋中登你给我住手！”
梁妙彩用力拍开他的爪子，跳起来对着他的小腿就是几脚，还不忘比出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公司就是我家！
我在家敷面膜！
怎！
么！
了！”
“那我是不是得让萱姐给你颁个‘爱岗敬业’奖状，贴你大脑门上？”
弋歆说着，又熟练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你这个死人！
再碰我脑袋，信不信我立刻黑进你电脑，把你浏览记录发工作群！”
梁妙彩气得张牙舞爪，又要扑上来。
“哈！
在那之前，我先把你锤进显示器里……”弋歆单手就轻松按住了她的额头，任她挥舞着手臂也够不着。
陈未迟安静地看着两人幼稚的打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关系真好。”
瞬间，世界安静了。
梁妙彩立刻收敛了表情，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刘海。
弋歆也干咳一声，转向门口的陈未迟，笑容有点僵硬：“咳，忘了正事。
女人，进来吧，别在门口傻站着。”
“行。”
陈未迟走进驿站，内部和普通的外卖站点并无二致，墙上贴着褪色的值班表，角落里堆着一些宣传物料。
弋歆瘫坐在一张旧沙发上，对着梁妙彩发号施令：“梁小登，交给你了。
给她做宣讲，然后签保密协议。”
梁妙彩猛地把卷帘门拉下，回头又给了弋歆小腿一脚：“去死吧弋中登！
都是因为你，老娘又被安排今晚加班维护”认知滤网“！”
“那放心我给她做？”
“不放心！
萱姐安排了别人接待，你带她下去！”
“行吧，那你继续‘爱岗敬业’。”
弋歆也不纠缠，起身带着陈未迟走到一面贴着棠安市全景地图的墙前。
他将拇指按在地图上的“镜湖”位置，一道幽蓝的扫描光线掠过他的瞳孔。
伴随着轻微的机械运转声，整面墙壁向两侧无声滑开，露出一条泛着冷白色金属光泽的通道。
“女人，欢迎来到世界的背面。”
弋歆拿腔拿调地摊开双手，试图营造一种庄严神秘的氛围。
但陈未迟觉得他的行为很丢脸，所以理都不想理他，一步踏入了通道。
弋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略显尴尬。
身后传来梁妙彩毫不掩饰的爆笑。
他摸了摸鼻子，赶紧低头跟了进去，快步超过陈未迟，重新走到前面带路。
电梯下行时，弋歆试图打破沉默：“女人，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了吗？”
“等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陈未迟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平静地回答。
“也是。”
弋歆再次确认，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
这两年来，他带过不少人来到“极速达”驿站，有些人之后成为同伴，有些人选择回归表面的日常生活。
但这些人在此之前无不表现出或惊恐、或兴奋、或紧张、或强装镇定的样子，总是伴随着不少疑问。
唯独这个女人，不悲不喜，就像刚刚没有经历那生死危机一样。
冷静得……不正常。
弋歆如是想着，电梯也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环形大厅。
大厅中央悬浮着棠安市的精密全息投影，其中城西银泰的位置正有一个红点疯狂闪烁。
周围环绕着数十块监控屏幕，实时显示着现场情况：火势己得到控制，一些穿着同款橙色马甲的骑手在周边警戒，一名看起来干练利落的女骑手正在与警方负责人交谈。
“那是我们老大，许安——萱，所以我们都叫她萱姐。”
弋歆指着那名女骑手介绍道，“她正在现场检查可能被我打崩溃的”认知滤网“，等那玩意修好后，所有人都会认为那里只是发生了一起意外的燃气爆炸。”
“打崩溃？”
“咳咳，这不重要……”弋歆有些尴尬得干咳两声，继续道，“差不多两三天后，看见那条喷火蜥蜴的人都会以为是幻觉，世界，将继续相信它该相信的科学。”
“我明白了。”
陈未迟若有所思，“你们这个协会，是处理超自然现象的组织，‘极速达’是你们的伪装。”
“戳啦！
准确来说，”降神“是我们的天赋。”
弋歆挺起胸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配送才是我们热爱的工作。
当然，协会覆盖的工作很多，快递、网约车……都有我们的人。”
“大隐隐于市。”
陈未迟评价道，随后补充了一句，“不过‘极速达’的APP确实挺好用的。”
“那当然！”
接着，弋歆带她穿过生活区，打开一扇门：“你先用这个空房间的浴室洗个热水澡，里面有干净的工服。
浴室外面就有洗衣烘干一体机，你自己处理一下湿衣服。”
“谢谢。”
陈未迟没有推辞，走了进去。
当她换上略显宽大、印着“极速达”字样的短袖走出来时，弋歆又带着她返回大厅，在一扇标注着“接待室”的门前停下。
弋歆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个温和而明亮的声音。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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