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天亮前再次陷入骇人的高热,咳嗽声变得断断续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苏清沅摸了摸母亲滚烫的额头,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她猛地冲出柴房,用力拍打林曼薇的房门:“表姐!
表姐!
求求你,我娘她真的不行了!
借我一点钱,一点点就好!
我以后做牛做马还你!”
门内传来林曼薇带着浓浓睡意的怒骂:“催命啊!
嚎什么丧!
死了才好!
省得占着我家的柴房浪费米粮!
滚远点!
再吵把你一起扔出去!”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苏清沅退回柴房,看着母亲灰败的脸色,胸腔里堵得无法呼吸。
她翻遍所有角落,只找到两枚磨得发亮的铜板。
她咬咬牙,将母亲用破棉被裹严实,自己则穿上那件几乎无法御寒的旧棉袄,一头扎进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雪还在下,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没过她的脚踝。
寒风刮在脸上,像粗糙的砂纸打磨着皮肤。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奔跑,不知摔了多少跤,膝盖磕在冻硬的地面上,渗出殷红的血印,混着冰冷的雪水,刺骨地疼,她却浑然不顾。
镇上的“仁心堂”药铺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门板却还紧闭着。
她用尽最后力气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哭腔:“掌柜的!
开开门!
求求您!
救救我娘!”
许久,门板开了一条缝,掌柜抱着个黄铜算盘,睡眼惺忪地探出头。
看清是她,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下意识地捏紧了算盘珠子。
昨天,租界洋人办的什么慈善局刚来催过一笔莫名的药税,账上本就捉襟见肘,这丫头前次欠的药钱还没个影子……“怎么又是你?”
掌柜抱着算盘摇头,语气冰冷,“前儿欠的药钱还没还上,今天就是跪死在这儿,我也不能再给你抓药了。
我这小铺子不是善堂,也要糊口过日子。”
苏清沅“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从怀里掏出那方她熬夜绣好、原本想用来换钱的雏菊手帕,双手捧过头顶。
洁白的雪粒落在帕子上,落在那一朵含着细密“定心绣”针法的雏菊上。
“掌柜的,求您行行好!
这帕子我绣了三天,您先收下,抵一点药钱……欠您的,我一定尽快想办法还!
我娘她等不了了啊!”
掌柜的目光扫过那方明显材质低劣、却绣工异常精细别致的手帕,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很快被更深的烦躁取代。
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拿走拿走!
别拿这种破烂玩意儿糊弄我!
现在这世道,谁还要这种手工东西?
不值钱!
快走!
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着,竟伸手将那方手帕打落在地。
洁白的绣帕跌落在污浊的雪泥里,那朵小小的雏菊瞬间被玷污。
苏清沅的心,也跟着沉入了冰窖。
她呆呆地看着药铺门板再次无情合上,仿佛将她与母亲生路彻底隔绝。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机械地捡起沾满雪泥的绣帕,小心翼翼地拂去污渍,仿佛那是世上最后一件珍宝。
就在这时,父亲生前某次酒后略带感慨的话,突然闪回脑海:“……这世道,真心的大夫难寻……若真到了万不得己,或许可以去租界附近碰碰运气……听说那边有个姓周的老郎中,心善,或许……愿意赊药……”租界?
那个传说中洋人横行、华人如草芥的地方?
邻居王大娘惊恐的话语也在耳边响起:“……可去不得啊!
租界里的洋人卫兵,凶神恶煞,见了穿破棉袄的就推搡打骂,上次卖菜的老张头不小心靠近了些,就被他们用枪托打断了腿……”一边是母亲危在旦夕的性命,一边是前路未卜、充满危险的未知之地。
苏清沅攥紧了那方冰冷的绣帕,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摸向怀里那枚刻着“苏”字的绣针。
针尖的冰冷刺痛让她微微一颤。
是回头看着娘等死,还是去那龙潭虎穴碰碰运气?
生存的两难,像一把钝锯,来回切割着她早己紧绷欲断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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