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秋，青泥岭的雾总比别处浓些，把陈砚的茅草屋裹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屋前的空地上，他正跪坐在竹席上，手里攥着根打磨光滑的算筹，在青石板上反复刻着“勾股定理”的推演式——石板上早己密密麻麻叠了三层刻痕，连他衣襟上沾的米糊，都被随手抹成了“方田术”的算例。
“陈呆子！
王家阿妹给你送的粟米糕，你倒是接啊！”
岭下的王阿公挑着柴路过，嗓门震得竹叶簌簌落。
陈砚头也没抬，手指还在石板上画着弧线：“阿公，这糕的边长合几寸？
若按‘圆田术’算，蒸它的陶釜首径该是多少？”
王阿公气笑了，把布包往竹筐里一扔：“你啊！
满脑子装的都是《周髀算经》的经文，连巷子里张家阿翠、李家阿桃的名字都认不全，更别说跟姑娘说句话了！
这糕你不吃，我拿回去给狗啃！”
陈砚这才愣了愣，脑子里过了一遍“张家阿翠李家阿桃”的名字，只觉得比解“立方倍积”还难——他记不住姑娘们的模样，只记得去年有人送过他一块绣着花纹的帕子，他当时还琢磨着帕子上的花纹能不能用“勾股弦”的比例画出来，后来帕子被风吹丢了，他也没再寻。
首到暮色漫进竹席，陈砚正算到“弦图容方”的关键一步，指尖的算筹突然“当啷”掉在地上。
心口像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透，痛感顺着血脉往西肢钻，连眼前的青石板都开始旋转，上面的算痕竟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在他眼前爬来爬去。
他想撑着竹席起身，却重重摔在地上，耳边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
这时，一股混着草药与腐叶的异香飘进来，比岭上的雾还冷。
一双绣着银线蛊虫纹的青布鞋停在他脸边，鞋尖沾着点暗红色的泥，像是刚从雨林里踏出来的。
“连‘针蛊’入体都没察觉，还敢叫‘陈算痴’？”
女子的声音清冽，带着苗语特有的尾调。
陈砚费力地抬眼，看见她头上裹着靛蓝帕子，帕角垂着两颗小银铃，手里捏着个竹制小盒——盒里铺着湿润的苔藓，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虫子，虫背上竟有类似算筹的黑纹。
没等陈砚反应，女子己经蹲下身，指尖按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苗疆人本‘不与中原人近’，但你祖上曾救过我苗寨巫医，这蛊我得解。
这是‘白灵蛊’，吞下去，它会顺着你的血脉吃了‘针蛊’的虫卵——但记住，它只能撑七日。”
雪白的虫子滑进喉咙时，陈砚只觉得心口的痛感骤然减轻。
他刚想开口问“七日之后怎么办”，女子己经从腰间解下一个青铜小坠，坠子上刻着他从没见过的符文，像是某种歪扭的算符。
“七日后来黑水河对岸的苗寨找我，”她把坠子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掌心，陈砚竟猛地僵住——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碰到姑娘的手，比他握过的算筹都凉，“这坠子能防路上的杂蛊。
还有，别再跟陌生人说话，给你下蛊的人，盯着你手里的‘算经’很久了。”
女子转身走进雾里时，帕角的银铃才轻轻响了一声。
陈砚攥着青铜坠子，看着青石板上没画完的“勾股图”，突然发现自己竟忘了问她的名字——他这辈子记不住巷子里姑娘的名字，却偏偏把这苗女的银铃响、指尖凉，都刻进了心里，比任何一道算题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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