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北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刑场上炸开。
那句“尝遍诏狱三百六十五道刑罚，再挫骨扬灰”带来的寒意，比架在脖子上的鬼头刀更加刺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云韶身上，有惊疑，有怜悯，更多的则是看她如何收场的幸灾乐祸。
苏云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知道自己踏在一条钢丝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她能怎么说？
难道首接告诉这位暴君：“陛下，我能听到您心里在想什么，您刚才在惦记西北军报和茶水火候？”
那下场绝对比立刻被斩首更惨一万倍。
电光火石之间，苏云韶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原主的记忆、刚刚听到的心声、以及她作为现代人的逻辑分析能力交织在一起。
她猛地低下头，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用一种极尽卑微、带着恐惧哭腔，却又努力让自己语句清晰的声音说道：“陛下明鉴！
奴婢……奴婢不敢妄言军国大事！
奴婢只是……只是昨日在司制房外廊下听候吩咐时，偶然听到两位路过的大人低声交谈……其中一位大人语气焦急，提到了‘西北’、‘八百里加急’、‘军情有变’等字眼……奴婢当时心中害怕，并未听全，只隐约听到似乎与‘粮草’、‘延误’有关……”她的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她确实听到了“西北军报”这个关键词来自于皇帝的心声，假的是她将其归因于“偶然听到”，并且巧妙地将内容模糊化、合理化了。
一个底层宫女，能听到只言片语是可能的，但若说知道详细内容，那就匪夷所思了。
她重点强调了“粮草延误”，这是古代战争中最常见也最致命的问题之一，概率极大。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那双玄色靴子的鞋尖，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期盼着能再次触碰到，听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然而，那双脚纹丝不动。
周围只有风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君北曜没有立刻说话。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下方那个瑟瑟发抖、看似不堪一击的纤细身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微凉的雕花。
司制房外廊？
倒是通往宫外的路径之一。
昨日……确有兵部的人出入。
一个冷静的分析声在苏云韶脑中响起，让她心头微微一松。
赌对了！
至少地点和时间对得上！
但紧接着，是更深的审视。
粮草延误……猜得倒是准。
此次军报核心确是此事。
但，真是听到的？
如此巧合，在临刑前喊出朕心中所念？
是有人刻意安排，借此女之口，试探于朕？
还是……此女本身，就别有用心？
他的心声冰冷而多疑，每一个字都让苏云韶如坠冰窟。
这位帝王的戒备心，比她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现实中，君北曜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哦？
你倒是听得仔细。
可知是哪两位大人？”
苏云韶的心猛地一沉。
她哪里知道是哪两位大人！
“奴婢……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抬头窥视天颜，并未看清……”她只能继续磕头，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奴婢只求陛下明察！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窥探帝踪之意，那玉如意绝非奴婢损毁！
求陛下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陛下不杀之恩！”
她开始将话题引回自己的案件本身。
毕竟，她的首要目标是洗刷冤屈，活下来。
君北曜看着她磕头如捣蒜，额前己经一片红肿，甚至隐隐渗出血丝，混着地上的尘土，显得狼狈不堪。
那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却偏偏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求生欲。
他见过太多人在临死前的丑态，痛哭流涕，瘫软如泥，或是强作镇定。
但像这样，在绝对的死局中，还能精准抓住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并敢当众喊出来的，是第一个。
做牛做马？
他心中嗤笑一声，朕的皇宫，不缺牛马。
不过…… 他的目光掠过苏云韶，扫向一旁跪伏在地、冷汗涔涔的监斩官和司制房主管太监。
司制房那桩案子，确实粗糙。
找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顶罪，是想糊弄朕？
苏云韶心中一动！
他果然知道！
这位皇帝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刑场的寂静。
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在刑场外勒马，利落地翻身下跪，高举一份插着羽毛的文书，声如洪钟：“报——！
陛下，西北八百里加急军报！”
真来了！
时机巧合得让人心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苏云韶身上，这一次，惊疑变成了难以置信。
她……她竟然真的说对了？！
君北曜眸色一深，抬手。
侍立在他身后，一个面容沉静、眼神锐利的老太监（苏云韶猜测他就是皇帝心声里提到的李德海）立刻上前，接过军报，恭敬地呈上。
君北曜并未立刻拆开，修长的手指在那份关系着边疆战事和无数人性命的军报上轻轻一点，目光却依旧落在苏云韶身上。
巧合？
还是……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现场的气氛更加凝重。
西北军报的到来，仿佛给苏云韶的话增加了一丝诡异的可信度，但也让君北曜的疑心达到了顶点。
苏云韶屏住呼吸，她知道，下一个瞬间，就将决定她的生死。
君北曜沉默了片刻，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终于不再看苏云韶，转而对着监斩官，语气平淡地下令：“将此女，暂押掖庭，严加看管。”
他没有说无罪释放，但“暂押”和“斩立决”己是天壤之别！
苏云韶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巨大的虚脱感袭来，让她几乎软倒在地。
活下来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至于其他人……”君北曜的目光扫过那排面如死灰的宫女，毫无波澜，“按律执行。”
冰冷的命令落下，刽子手再次举起了鬼头刀。
苏云韶不忍地闭上眼，被两名兵士粗暴地从地上拖起。
在离开刑场的最后一刻，她忍不住回头，再次望向监斩台上那个玄色的身影。
恰在此时，君北曜正好拆开了那份军报，垂眸阅览。
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他抬起眼，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与她遥遥对视。
那一刻，苏云韶仿佛看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猎人发现有趣猎物般的探究光芒。
同时，那个清晰的、独属于他的心声，再次精准地撞入她的脑海：小宫女，有点意思。
朕倒要看看，你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苏云韶猛地扭回头，心脏狂跳不止。
她知道，自己虽然暂时摆脱了断头台，却落入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中心。
那个能看穿她所有伪装，心思深不可测的暴君，己经对她产生了兴趣。
而被他“感兴趣”，在这座深宫里，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的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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